“但我聽到了。”女人說。
“聽到什麼?”
女人安撫着快要伸到她面前的蛇,“你說很高興認識我。”
輕笑了一聲,很故意地問,“這也是胡言亂語嗎?祈醫生。”
“不是。”雖然這句話來得不合時宜,但祈随安也沒有否認的意思。
女人望着她。
半張臉隐在黑暗裡,不說話了。
正在祈随安想着要怎麼結束這個對峙的場面時,女人卻緩緩坐起了身子,那些棺木底下的花像煙花一下炸開。
祈随安以為她要出來。
可女人卻又突然停住動作,似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将戴黑色絨布手套的手搭在棺木邊緣,“所以要跟我試一試嗎?”
“試什麼?”祈随安有些沒反應過來。
“按照睡美人的故事情節……”黎生生在遠處插嘴,“你下一步該吻她!她才能從棺材裡出來!”
“……”
祈随安的頭又疼了起來。
或許黎生生現在正處于躁狂期,語出驚人,做事出格。以至于她總是需要為黎生生收拾爛攤子。
她以為女人會被這樣不合時宜的玩笑冒犯到。而這位看起來不同尋常的Iris小姐,卻隻是看了黎生生一眼,微昂着下巴說,
“我喜歡她。”
“什麼?”祈随安有些訝異。
“我也很喜歡你!Iris姐姐!”黎生生在遠處大喊,語氣似乎很驚喜。
如果不是忌憚Iris手上這條蛇,黎生生恐怕就要跑過來跳進黑棺,和Iris躺在一起到天光。祈随安想。
“不過我不喜歡格林童話。”女人又出了聲,微微眯起眼,注視着她,
“所以我說的是……”
手指輕點黑棺邊緣,似是一場提醒,紅唇微啟,
“其他的事情。”
直截了當的語氣,輕而易舉地讓人感受到“其他的事情”到底在什麼範疇内,卻因為過于堂而皇之,所以顯得有些惡劣。
像那個留在葬禮邀請函上的唇印——無辜的索吻,惡劣的挑釁。
是了,惡劣。
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讓人不知道哪一句話是真的,是假的。
祈随安這才遲鈍地想起,之前她問女人睡在棺材裡舒不舒服,女人問她要不要來試一下。原來是這個“試”。
她差點忘掉這件事,于是女人故意讓她想起來,用這種方式,Iris的方式。
想到這裡,祈随安很平靜地笑了一下,說,
“那恐怕會有點少兒不宜。”
遠處的黎生生不太服氣,“我已經滿十八了!”
而大概是黎生生的這句大喊聲太尖銳,終于惹到了纏在女人手上的那條蛇,它又往前伸了一下,十分警惕地盯着祈随安。
祈随安沒有回避,和它對視了一眼,“看來你的寵物不是很喜歡我,Iris小姐。”
話音落下。
空氣中傳來“嘶嘶”聲。
“snake。”黎生生縮在柱子後面,很小聲地說,“什麼品種的snake?”
“藍巴倫。”
童羨初懶洋洋地蓋住眼皮,将纏在手腕上的蛇往内收了收,不太喜歡snake這個稱呼,強調,
“她有名字。”
“願聞其詳。”
祈随安慣用的語氣,經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溫情脈脈,慷慨包容,仿佛能容納所有一切的發生。
童羨初沒有馬上開口,而是繞着手上的藍巴倫,停頓了幾秒,漫不經心地說,
“她叫童羨初。”
“還有名有姓的呢,看來這條snake過得不錯,比我在家裡的待遇好。”柱子後面的女孩又在說“snake”了。
童羨初安撫藍巴倫的動作頓了一下,有些心煩意燥。不過……
算了。
“童羨初。”
耳邊傳來祈随安的聲音,三個字,被說得很輕很慢,有女人聲線裡自帶的風情和柔媚。
童羨初擡眼。
纏在她手腕上的藍巴倫似乎聽懂這一句呼喚,順着她的手,往前伸,是高密度的雨季,不知哪一處又傳來下雨的聲音,棺外光線迷離地暈在祈随安身後,她看到女人眼梢挂一個笑,
白襯衫袖口微微挽到手臂,沒有躲開藍巴倫的試探,而是十分溫和,十分慷慨地,任由那抹不受控制的藍攀到自己蒼白細瘦的小臂上。
她安撫着,撫摸着藍巴倫。然後微微垂眼,笑着,重複一句,
“你好,童羨初。”
明明該是對藍巴倫說的話,視線卻偏偏聚焦在她臉上。
一個剛剛站在棺前,為她比着十字進行禱告的女人,此時此刻,手上卻纏着一條危險的藍巴倫,用那雙自帶柔情和憐憫的雙眼,注視着她,一字一句,對她說這句話。
以至于童羨初盯着那截脆弱的腕骨,有些不受控地,再次想起了那個問題,三十天後,她需要一個陪她去澳都的人……
那個人一定要是祈随安嗎?
一定?唯一?
可笑。
就在這時——
祈随安似乎沒有察覺到任何她的變化,或者是察覺到了,也并不在意,而是将另一隻手伸在她面前,腕骨微微突出,
“要我扶你出來嗎?”
垂眼瞥向她,停頓幾秒,眼梢挂一個似液體蔓延般的笑,
“童小姐。”
童羨初注視着眼前的這個女人,想她實在是很不喜歡這雙眼睛,太多情,太多愁善感,太會隐藏。
像極了那幅被火光吞噬的油畫。
于是她突然沒由來地輕笑一下,伸手,緊緊握住祈随安柔軟的掌心,血液在皮膚下靜靜流淌,觸碰,似是一場無聲無息的靈魂漫遊,她輕輕摩挲着上面的溝壑和紋路,牢牢盯住這雙眼,沒什麼理由地想——
對,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