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他默念完之後,問阿洋。
“我啊,”阿洋雙臂環着,随口說,“我的願望就是發财,不過,我覺得求神不如求己。”
走出廊外,樹影搖晃,塔上的圓形光斑也閃爍着。陸嶼擡頭,隻見塔的邊緣挂着很多風鈴,風起的時候,叮鈴叮鈴,敲擊的每一聲都是那人的名字。
他們在廟裡逛了一圈,但是不租借服裝拍照,也都沒什麼信仰,所以出來得很快。
從寺廟出來後,阿洋帶着他在附近的小路裡溜達,踩着裂開的水泥路,似乎對每一條路都了如指掌。
“我們順着這條街走走,這邊有很多不錯的小吃。”阿洋說。
·
天空慢慢陰沉下來,空氣裡的水汽濃度升高。不到幾分鐘,雨水就開始凝結,淅淅瀝瀝,降落在這片天氣變化無常的土地。
起初,他們沿着兩邊的屋檐走,倒不至于被淋濕。後來,風也開始呼呼地刮,雨水傾斜,由細細密密變為豆子般大。
“這雨一時半會是不會停了,沒辦法,這個季節的天氣就是這樣。”阿洋一隻手擋着頭頂,越過陸嶼,伸出長腿大步跨走,“前面有一家店,老闆跟我熟,我們去他那裡躲躲。”
往前走了一百米左右,阿洋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家老舊原木風格的二手書店,名字叫“book lovers”,昏黃的燈光在雨裡搖搖晃晃。
老闆戴着方形黑邊的老花鏡,坐在矮小的凳子上,将放在腿上淡黃的書翻了一頁,絲毫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阿洋放輕腳步,找了一個角落蹲下。
陸嶼腳步本來就不重,現在更是悄無聲息,在阿洋旁邊站住腳,背靠書架,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雨幕。
阿洋抽出架子上的一本書,對着腳标,翻開中間的某一頁,鴉羽一般的睫毛在眼下落下淡淡陰影。
陸嶼偷偷掃了一眼純黑的書皮,上面印着書名——The Razor's Edge。陸嶼記得這似乎是本小說,但是他沒看過。他基本上隻會看功能性的書,比如管理和科技類書籍。
路上時不時飛過幾輛車,濺起地上的積水,但是聲音仿佛非常遙遠。店裡很安靜,隻是偶爾傳來沙沙的翻書聲。
不知過了多久,“啪”地一聲,老闆合上了書。他取下老花鏡,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終于注意到了角落的兩人。
不過他也和阿洋一樣,默契地沒有打擾對方。他支起一張折疊小桌,然後從裡間端出兩盤炒飯,輕輕擱在桌上。随後他看向陸嶼,笑了笑,沖他招招手。
陸嶼走過去後,他說了一句泰語,聲音像被碾過一樣,滄桑沙啞。
見人沒聽懂他的話,老闆指了指桌上的炒飯,換成了英語:“一起吃點?”
盛情難卻。陸嶼也跟他一樣,在小桌子旁坐下,不過陸嶼長手長腳,動作格外拘束。
“你是來旅遊的?他的遊客?”老闆問,給了陸嶼一把鐵勺子。
“嗯。”陸嶼應了一聲,他們也沒有别的關系了。
面前的炒飯有點糊了,看上去像放了半壺油的樣子,賣相着實不太好。陸嶼擡眼看了看對面笑得一臉褶子的老人,還是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
好吧,味道也很奇怪,不知道放了多少調料。
“你想看什麼書可以自己拿,不用客氣。”老闆邊吃飯邊說。
陸嶼點點頭。
他店裡的書雖然是二手的,可是都包裝地很好,整整齊齊放在書架上。
陸嶼沒想到的是,阿洋居然會跟書店老闆很熟。畢竟他看上去,不是什麼博覽群書的模樣,反而不正經又有點輕佻。
見陸嶼的目光落在阿洋身上,老闆一哂:“這家夥啊,小時候就經常來我這兒。安安靜靜,灰頭土臉的一小孩,一句話不說能看一整天書。”
這裡大多都是些外語書,他看不懂,剛開始也不敢問我,就傻乎乎地盡量挑有圖畫的。後來熟了點,我有時候就會分點飯給他。慢慢地,他也開始跟我說話,問我問題。”老闆看着阿洋。笑得很溫柔。
難怪他英語和中文都說地那麼好,陸嶼
“有人陪我這個老頭子說說話,也挺好的。”
也許是他們說話的聲音飄了過去,也可能是悶悶的雷聲,阿洋終于從書頁裡擡起了頭。
“你做飯那麼難吃,别給人家大少爺吃壞了。”一開口,又是那種欠欠的口吻,仿佛剛才沉靜看書的人根本不是他。
“哼,就你挑。他吃得可香了,都快吃完了。”老闆指了指陸嶼的盤子。
陸嶼盤子裡的炒飯少了一大半。
阿洋詫異地挑了挑眉毛:“他這是給你面子。哎,對了,我上次訂的那箱書呢?”
“早就打包好了,我給你寄到芭提雅的房子?”
“也行。不過你得快點,那幫小孩兒都眼巴巴等着呢,每天都問,煩死了。”
“就在存儲間,你自己去檢查檢查。”
阿洋點點頭,擡腿走進存儲間,半掩着門。
老闆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聲:“嘴臭又心軟。”
陸嶼不明所以:“嗯?”
“别看他說話難聽,實際上人還不錯的。經常給同一條街的窮小孩買書。”
陸嶼想起了那天夜裡,沖阿洋揮手的小孩,雖然髒兮兮的,但是笑得很可愛。
也許是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過去,跟人絮絮叨叨。就算是陸嶼這樣不怎麼會跟人交流的人,老闆也能拉着他唠個不停。
終于,外面的雨漸漸小了,雨過天晴,傍晚的天空呈現出清澈的深藍。
阿洋掀開簾子,從存儲間走出來。
他望了望外頭的天色,嘴角輕揚:“雨停了,我們走吧。”
陸嶼沖老闆點頭緻謝,然後站起身,跟着阿洋走進了深藍暮色裡。
“前面有一個夜市,我帶你再去吃點東西,他做的飯我還是清楚的。”阿洋走得不緊不慢,卻能精準地避開坑坑窪窪的積水。
陸嶼沉默地跟在他身後,雙腳準确地落在他踏過的地方。
不知怎的,老闆最後跟他說的話,又出現在他耳邊,餘音不絕。
“人這一輩子,遇見一個很喜歡的人,不容易啊。”老闆感歎,說他活了這麼多年,隻為書中人的感情而觸動過,不曾真正動過心。
陸嶼沒有回應他那句話。
老闆瞥了他一眼:“真正的喜歡也是藏不住的,喜歡會從眼睛裡溢出來。你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看着他的時候,很不一樣。”
“沒有。”陸嶼否定,垂眉看向桌子的紋路,纏纏繞繞,沒有盡頭。
在阿洋看書的時候,他站在阿洋身側,忘了收回視線。因為以為不會有人注意到,所以隐秘地貪婪了片刻。
老闆眯着眼睛:“這樣啊,萬一我是對的,你會後悔的吧?”
會後悔嗎?陸嶼看着阿洋的背影,快走兩步,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