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旅遊，總要帶點紀念品給家裡人。”

陸嶼聽見這句話。突然停住腳步，低下頭：“算了，我不想不去了。”

神色晦暗不明。

阿洋回頭看他，立刻意識到什麼一般，停止了之前的話題。

“餓了嗎？我們先去吃點東西？”阿洋語調和平常一樣。

“好。”

他們去了不遠處的一家小店，店鋪很小，在店外放了幾張桌椅，雖然簡單，但是看上去幹淨衛生。

那家店的招牌是芒果糯米飯，量大又實惠，他們要了兩份。

糯米飯和芒果都是現成的，所以老闆上菜速度很快。

白淨的盤子裡放着一片方正的斑斓葉，葉子上是晶瑩剔透的椰漿糯米飯，還有散發着果香的明黃色芒果，飯頂上還撒了一層跟芒果同色的細碎顆粒。

陸嶼舀了一勺芒果加糯米放進嘴裡。

糯米粘膩有韌性，芒果清甜多汁，最驚喜的是那層不明顆粒，酥脆的鹹甜口，讓口感豐富了一個層次。

“這個碎粒是什麼？”陸嶼問阿洋。

“炸綠豆仁。”阿洋吃了一口，随即皺了皺眉，“這裡的芒果糯米飯做得不好，不如吉娅做的一半好吃。”

“吉娅是誰？”

“就是我說的，第一好吃的餐館的老闆。”

吃完芒果糯米飯後，兩人坐在有樹蔭的椅子上休息。最熱的正午已經悄然溜走，溫度漸漸涼下來。

一陣微涼的風拂過，頭頂的樹葉嘩啦嘩啦的，投下斑駁的灰影。

“我是背着家裡偷跑出來的。”借着風聲，陸嶼突然開口。

“猜到了。”阿洋淡淡一笑。

“我跟家裡人關系也不好。”陸嶼看着他，看着他被風揚起的黑色碎發，看着他彎起的眼角，忽然覺得，他好像可以和這個人說自己的心事。

“我爸在我印象裡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幾乎不回家，在世界各地奔走，随我來說，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阿洋安靜地聽着他講。

陸嶼爺爺繼承了他父親的公司，把公司經營得比他父親還要好。起初，陸老爺子想要他大兒子，也就是陸嶼父親，當繼承人，但是陸檐不願意，也不合适，他就把希望放在了陸嶼身上，嚴苛地培養他。

陸嶼聲音平靜，但是刻意地避開了阿洋的眼神。

“我從小就沒忤逆過我爺爺，所有事情都聽他的安排，因為我知道，他的安排是正确的。”

陸嶼一直以為，他自己早就接受了爺爺給他安排的萬無一失的人生，習慣了做陸家引以為傲的優秀接班人。

“可就在我出發的那天晚上……”陸嶼忽地止住，垂下眼睛，模棱地說：“發生了一些事情。其實那件事早有征兆了，我不是特别意外。”

而後，陸老爺子見他在飯局上盯着手機出神，就訓斥了他兩句。那兩句話也不是語氣很重，可偏偏成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讓他知道，原來那麼多年了，他也還是沒有習慣，隻是始終在壓抑自己的真實想法。

“所以我就買了當晚的機票，一個人來了這裡。挺莫名其妙的，也許是想逃避一陣子，散散心再回去。”陸嶼說這些話的時候，看上去很輕松。

如果有旁人在的話，也許會認為，他們隻是在聊‘晚飯吃什麼’類似的話題。

阿洋張開嘴，好像要說話。

陸嶼瞥了他一眼，開口打斷他，“你不用安慰我，‘愛之深，責之切’之類的道理我都懂。我就想着，能有人聽一聽我的心裡話，我不需要回應。回去之後，我的生活還是會回到既定軌道。”

阿洋歎了一口氣，把自己的椅子從對面拉到陸嶼身邊，定定地看着他：“我想說的不是那些大道理，也不是想說服你諒解你的家人。我想說，既然一份愛沒有讓你感受到，那它的表達方式就是存在問題的。”

陸嶼擡頭，盯着面前的人。

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所有人都告訴他，他們是為了你好，你要理解他們。

“但是有問題，并不能全然否認它的存在。試着溝通一下，也許會解決問題。”

阿洋身上的光影晃動，他向後靠在椅背上，又恢複了平時的漫不經心的模樣：“不過，也可能解決不了。但是也不妨事，畢竟生活嘛，還是得看自己。”

陸嶼良久都沒有說話，隻是用沉默代替回答。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旋轉再飄向遠方。

“謝謝。”最後，他說了這句話，但是風很大，也不知道阿洋有沒有聽到。

又歇息了一會兒，陸嶼拉着阿洋去了之前說的那家紀念品店。那家店是賣手工玩偶的，老闆是一個很和藹的老爺爺。

阿洋一進門就笑眯眯地跟老闆打招呼，仿佛很熟撚的樣子。

陸嶼微微震驚，問他：“你怎麼認識這麼多人的？”

阿洋面不改色地說：“我不認識他啊。”

“不認識你還這麼熱情跟他搭話？”

阿洋停下挑娃娃的手，疑惑地看着他：“不熱情搭話怎麼會認識？”

彳亍口巴。

陸嶼對他爸不了解，就選了一個沒那麼花哨的人偶鑰匙扣，比較百搭，不會出錯。

但是百搭的東西也有缺點，比如缺乏個性。

還要挑一個給陸老爺子，可是陸嶼看了一圈，沒有發現适合他的，陸嶼實在是想象不出他爺爺帶這種小飾品的模樣……太驚悚了。

“哎，你爺爺是不是一個，挺正經嚴肅的人？”阿洋拍了拍陸嶼。

“嗯。我爺爺年輕的時候還在部隊待過一陣子，我記憶裡他很少笑。”陸嶼回答。他記得爺爺最後一次朝他笑，誇他，還是在小學的時候。爺爺總是說“驕兵必敗”，很少正面肯定他，也很少在他面前露出笑容。

“這樣啊，那這個很适合他。”阿洋指着一個朱紅花紋的小象挂墜說。

陸嶼猶豫着開口：“你确定嗎？”他覺得這種風格的挂墜，完全跟他爺爺沒有關系。哦，他爺爺也從來不戴挂墜這種隻有裝飾用途，沒有實際意義的玩意兒。

“我确定。說不定你爺爺表面上嚴肅，實際上就喜歡這種可愛的東西。”阿洋臉上浮現出狡黠的笑容，“你難道不想看看你爺爺和它的化學反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