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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托尼和伊森小心翼翼地在充滿死氣的洞穴裡前進。沒有一個活口。陰暗的洞穴裡,恐懼冰冷刺骨。
他們走了一陣,洞穴突然劇烈震動搖晃,羅伊判斷出,震動發出的位置理他們不遠。
震動過去沒多久,傳來一聲虎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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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湮滅殺的。
他第一次為了救别人這麼做。不如直接點吧,這就是他第一次救人。
對于湮滅來說,殺人并不需要克服心理障礙和道德難關,雖然他現在還不是全盛狀态,但隻要發揮一點想象力,清空一整個山洞的人輕而易舉。他沒有定型,他選擇影子,選擇水,最後選擇霧,從鼻腔進入人體,或者刺穿心髒,或者破壞大腦,所有人的死亡在霧氣彌漫之時統一到來。
他也想如果他把傑森救出來會怎樣。他對此抱有一種消極的态度:人們不會相信我。也不會相信一隻老虎,不過隻是一個動物。他們不願意相信在社會之外的任何生命,包括人,因為他們與這個社會沒有聯系,沒有聯系就沒有信任,沒有信用,沒有信用卡,沒有合法信用卡的都在這個社會之外,這意味這什麼呢。
本來人活着就有身份,生下來就被賦予的東西,卻丢失了,或者好像出生就被剝奪了,必須争奪身份,合法的身份,被承認的身份,這意味着活着就沒享有活人應有的東西。
如果凱爾,你,要是能明白就好了。
食物不夠我都沒吃掉莉安和那女人。别再要求我更多。他想。我知道傑森出事前發生了什麼,普通地殺掉十戒幫首領對我來說不夠解氣。凱爾剛剛如同流星一般飛來,紮進山洞。我嘴上都是血。他看我的樣子真讓我心寒。
他找到我,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打我一頓,覺得我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真是荒謬。我給他的印象有那麼差,以至于他從心底裡不能認同我,随時提防。跟别人麼到是說些好聽的話,克服自我,成長,代價,什麼愛的。但凡有一樣是真的……
雖然傑森僅僅把我當成一隻老虎,但他對我,感到安心,主人和寵物之間有種非常自然和直接的關系,提供不平等卻穩定的親密。
我想這可能抽象地指向什麼,那些藝術評論家會對此寫出幾頁紙,用精神分析,套上一些為哲學生造出來的名詞,瘋狂地使用,直到沒人在乎它真正的含義。很多事傑森不會說給人聽,那麼這些秘密隻屬于我了。
現在我知道了更多秘密,但傑森對此毫不知情。按他的性格,一定會覺得很被冒犯。不過,很好,我是一隻野獸,他不會知道我救了他,順帶還救了那三個被困的無所謂什麼人,沒關系,作為秘密的交換,這很值得。
“你幹了什麼?”凱爾問,非人的觸覺讓他憤怒。
地上的倒着的人胸口開了個洞,讓人不忍心看,死亡直接反饋到他的感知,緊接着是咀嚼和飽腹感,他同步感受到嘴裡的鹹味,這讓他依稀回憶起他還在老虎體内的時候。
憤怒是恐懼穿上衣服,掩蓋自己無法接受的東西,也掩蓋了周圍的細節。但他是個很敏感的人,直覺告訴他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湮滅把頭偏過去,山洞裡回蕩着那三個人的動靜,那三個家夥吵吵鬧鬧的,離得很近。
“每次都這個開頭?你沒長心,也不長眼,我懶得搭理你。你去把他救出來吧。這樣他不會起疑心,有什麼疑問,你就都說是你跟他之間有感應。你要是再問東問西,我就連你一起啃。”湮滅對着凱爾嗚嗷完,朝着門外的通道吼了一聲。
第一個沖過來的是羅伊,他先是看見老虎,然後看見卡在憤怒和疑惑當中,舉着将打不打的手不知所措的凱爾,緊接着跟進來的是伊森,然後是托尼,托尼可慢了,但他嘴快:“啊!這老虎救了我們!”
凱爾瞬間明白自己完全誤會了湮滅。
“你怎麼來了?”羅伊問凱爾。
“我……我感應到傑森……”凱爾感覺自己嘴裡幹巴巴的。
湮滅把輕蔑的笑藏了起來。
“他出事了。”凱爾說。
但是沒死。湮滅嗚嗷着補充。
“但是沒死。感應這事兒說來話長了……我們還是先找到他吧。”
“莉安呢?”羅伊問。
“我來的時候沒……”凱爾說。
在飛機裡。湮滅在心裡補充。
“好像在飛機裡。”凱爾感覺自己這樣很白癡。但他又不好當着别人的面和湮滅說話,自己要是那麼做準保看起來像精神失常。
湮滅也不管這幾個人,直接走了。他現在一隻老虎,不用寒暄,不用維系人際關系。說來,本來也沒有人際關系。
“啊,他是不是着急找主人啊。”托尼猜測道。
凱爾心說,算是那麼回事吧,緊忙跟在湮滅身後,每走一步都感覺語言順着自己和湮滅之間的縫隙流失,他們之間本來也就沒什麼好說的,縫隙還那麼大,之前他就感覺對不起湮滅,現在他就更自責。他希望事後和湮滅好好說一說,至少要道個歉。
湮滅接受到凱爾心中道歉的信号,心眼壞壞,把自己收到的傑森的記憶全倒給了凱爾。
那些記憶他花了一晚上才接收得差不多(出于羞澀,那些非常隐私的地方湮滅沒有看,所以凱爾當然也不會知道。當然,湮滅是絕不會承認自己當時的感覺叫羞澀的,他管那叫成年人的分寸,但其實他從來都沒有這玩意,就算是有,那也是當場臨時生出來的),這麼突然一股腦全都放出來,凱爾隻覺得眉心像是被錘子砸了,腦花被高壓水槍一頓狂噴,但又被迫保持着清醒。
可别在見到他的時候昏倒哦,英雄。湮滅在心裡挑釁道。
心靈相通很麻煩,這意味着有什麼想法都會被即時接受,一個眼神就能傷害到對方,也沒有撤回和緩沖的餘地。和人要是想要好好交往,說話就得從自己心裡的第三句話開始。因為第一句話往往都很難聽,而第二句話往往很傻缺。在這方面,服從内心的第一直覺不是規避危險,而是帶來危險。這裡,凱爾心想,我沒有對蓋指指點點的意思。這回蓋沒有毛病,謝謝蓋。
抱着歉意,凱爾完全拿湮滅沒辦法,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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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裡沒有解凍的條件,他們就把傑森帶回飛機上。伊森再次和妻子深情相擁,莉安還在睡覺,臉上壓出了幾道紅印。
“我有設備。送到我那邊就行。”托尼說。
“看起來像是有人要把他運到哪兒去。”羅伊說。
“那我就先……”伊森想說自己就帶着妻子回去吧。
“你先什麼呀,我們搭檔挺好的。我缺個助手。”托尼說。其實他不缺助手,他沒有用助手的習慣。但是伊森也算救了他,總不能就這麼把人撇在這個危險的地方。
伊森和妻子溝通了兩句,最後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