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昇和幾個友人趁夜踏雪賞梅,梅沒賞到,反而一腳踩進半人高的地陷,摔得鼻青臉腫。
幾個友人吓壞了,連忙把元昇撈出來送回相府,當時宮門落鎖,隻得請了京中郎中來醫治。
郎中出口第一句話是:“令公子隻是受了些皮外傷,好生将養便無大礙。”
元相等人聞言,紛紛松了口氣。
而郎中接下來的一句,則是讓衆人大驚失色。
郎中道:“隻是令公子如何年紀輕輕,就想不開飲了絕嗣湯,如今本就陽氣不足,侵染寒氣,這個冬天怕是難熬了。”
他身為醫者,就事論事,誰知道他話音落下,整個房中落針可聞。
躺在床上的元昇瘋了。
他睜着血紅的眼睛,怒聲大吼:“你這老道,盡會胡說。給我滾出去。”
元昇罵得很不夠解氣,伸手要打,還是元相冷斥一句“夠了”,将郎中送了出去。
郎中品出府上氣味不對,生怕自己被滅口,于是主動離開京城,去了西北行醫。
*
元相雖然看不上元昇,但是他畢竟是元氏的後代。
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元相不是沒有懷疑過元夫人,但是冷靜下來,吩咐府上簽了死契的下人在京中暗暗調查。
從出了事,到事情被查出來,一共隻用了不到五天的時間。
元昇看着被押回府中的青樓女子,眼底一片猩紅,問她,“宋昭,我待你不薄。你是收誰指使?”
一身狼狽的宋昭看見元昇躺在床上,笑靥如花,“沒有誰人指使我,我自己想這樣做罷了。”
元昇腦海中不斷回憶兩人的過往,實在想不出有何仇怨。
癱坐在地上的宋昭看着元昇,忽然站起身,府中侍衛怕她殺人,連忙鎖住了她的雙臂。
“那年景和二年,你三十出頭,科考不中,夜半約了友人去望春樓吃酒。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元昇自然記不得了。
“那夜我懷孕的嫂嫂身體不适,我兄長急着上街去請大夫,路過望春樓。你心氣不順,無緣無故攔住他,令人将其痛打一頓,丢在街上。”宋昭一直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說,“我兄長動彈不得,在巷子裡躺了一夜,被人發現移回家時,已經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元昇根據她的話,腦海中産生了模糊的印象。
“我兄長撐了三日,因為用不起藥,離開人世,我嫂嫂大悲之下,一屍兩命。你說,我和你有什麼仇怨。”
血海深仇啊。
元昇瞳孔一縮,咒罵道:“我看你真是瘋了,他自己用不起藥,關我什麼事。賤人!”
說着,要從床上爬下來,伸腳踢過去。
“來人,快來人,這賤人謀害朝堂命官,快将她送進衙門。”
宋昭最後看他一眼,被人拖了出去。
*
那一眼冰冷陰森,又帶着複仇成功的瘋意。
元昇自此後整宿整宿得做噩夢,夜半驚醒,便是宋昭的眼睛。
他開始變得疑神疑鬼,甚至懷疑亭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懷疑一旦如種子萌芽,便再也扼制不住。
他将自己的暴虐施加給了羅氏和亭音。
鞭子、瓷器、木棍,一切東西都成了他宣洩自己心痛的途徑。
那段時間,羅氏被打得凄慘,精神越來越差,甚至會動手掐亭音,可是掐完,又抱着她崩潰地大哭。
後來還是元夫人于心不忍,将她們母女安排在了側屋,又随了元昇的意願,納了三房美妾。
隻是世上再無亭音,隻剩下二花。
*
元詠賦說完,房中一片寂靜。
元辭章眉宇微凝,“這些事情,你怎麼知道的?”
“我纏着母親,母親本不肯告訴我,”元詠賦有些氣虛,“後來我威脅母親說,如果不說,我就将父親虐待女兒的事情說出去。”
“母親被我氣得頭疼,這才說了。”
元辭章:“……”
他沉默了半響,低聲道:“虧你想的出來。”
“我也是沒辦法了,”元詠賦一臉要哭的表情,“大哥,你怎麼看?”
“上一輩的恩怨糾紛,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元辭章語氣冷靜,頓了頓,問道:“你可知後來那位宋昭姑娘如何?”
“聽母親說,宋昭姑娘謀害朝廷命官,貶入賤籍,判了流放三千裡。”
而元昇醉酒鬧事的事情,在京兆尹面前隻走了過場,想來是元相暗中拖了關系。
元詠賦看着自己的大哥,見他神色冷淡,心底不免慌張了起來。
人人都說元辭章像元相,清正不阿,可是他知道,大哥比祖父更不講人情。
元詠賦小聲道:“大哥,雖然他做了錯事,可是畢竟于我們有生養之恩,你……大哥,我求求你,郎中說二花需要靜養,我雖然沒什麼大錢,卻也夠在白鶴書院邊上賃一間房子,安排兩個人照顧二花,你可不可以,不要動爹。”
元辭章沒有看他。
李意清也陷入沉默。
元詠賦有些後悔,看兩人态度一樣堅決,臉上出現一抹懊惱的神色,“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說了。”
“詠賦,”元辭章看着他如小孩耍無賴一般抽了抽鼻子,語氣沉而厲道,“每個人都必須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大慶律第二十三條,惡意傷人緻死者,輕則流放,重則斬首。
元詠賦呆呆地看着元辭章,隻覺得從前可靠的大哥突然變得極其陌生。
眼神冷漠,淡然,似乎一切東西,都不會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