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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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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細長,隻記今日燈引斜陽。

人如舊,話還溫,隻是夜色降,茫茫複蒼蒼。

容若未動,未動的不止是身軀,更是自己所獨有和所獨品的情境。

——我終究是被爾谖所珍惜着的。

——從情到境,由境生情,情境情境,入情含理,專注相悅之境。

“爾谖你從未負我,我亦永不負你。”

容若在盧氏耳邊說出了這句話。

*

次日。

容若在天微亮時醒來,卻發現盧氏起的比自己還早,正坐在鏡前借着燭光梳妝。

容若輕步走到盧氏身後,在鏡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樣。

“夫人,我怕漢人朋友出入頻繁,會打擾你休息,就叫了他們隔段時日再來。哪想你卻閑不下,又是為我引來無限好的黃昏夕陽、又是起早為我熬煮蓮子百合粥。”

容若看向正冒着氣的、放在通風處的小炭爐上面的砂鍋,接着清香味推測出了裡面的美味。

“公子忘了?今日是無量仙君的誕辰,民間是有熬粥的習慣的。一碗好粥,清心正氣,素養醒神,最是應該照着公子的喜好來提前準備和浸泡食材。心意到,食材到,煮出來的粥才能真正暖公子的胃。”

無量仙君?

容若不記得九重霄裡住着這麼一位神仙。

他就知道,這是盧氏有意說與他聽的,像是福慧無量、前途無量、定性無量……之類的好意頭,不就是她的側面回應嗎?

是那個時候的話題,今日自己終于從愛妻的行動得到了答案。

——爾谖,你覺得我是現在進宮謀差事好?還等到咱們的孩子出生以後,再做打算?

——希望公子得無量三寶,在君側有佳策可出,以大清和康熙皇帝為重。

盧氏按握着容若放置在她的肩膀上的手,對着鏡中的一雙人,道:

“家中有粥可溫,有煮粥人常在,妾身以一碗‘清然’粥為禮,期盼夫君早日立業,不負大好年華。”

容若親自為盧氏戴上了芙蓉钗,含笑凝看,眼前人鏡中人,皆美好。

及坐到桌前,容若接過了盧氏舀盛的蓮子百合粥。

捂着一顆溫熱的心,靜靜喝完。

容若置碗回味,情意無窮,愛意連連。

他真誠地對盧氏道:

“我對夫人有三謝。一謝夫人識大局,心有容若心懷天下;二謝夫人有器量,包容容若為重家門;三謝夫人端品行,内賢容若外迎嘉賓。”

*

盧氏順着容若的話道:“公子提到‘嘉賓’二字,就應如舊在渌水亭邀衆文友來聚才是,無需為爾谖而自削樂趣。”

“隻是文人們難免高歌與抒懷,酒飲盡興之際,狂肆性情,我怕驚擾了你。”容若看着愛妻,“又或是阿瑪和額娘,也是不想府上多生動靜。”

“袖雲妹妹懷胎之時,公子都未做如此顧忌,為何換了爾谖,公子就處處為了‘安甯’二字而拘謹着?”

“這不一樣,你是正妻,懷的是我的正妻之子,就跟皇上對嫡妻嫡子也格外重視一樣,祖制和情意都擺在那裡。”

“我早已将公子的興趣和雅趣當作是日常生活的不可或缺,公子能與文人墨客們盡興,好文章多出,是陶冶性情和裨益大清的好事。渌水亭是難得的好地方,不似市井吵雜,不似密林偏幽,這裡的景緻和回折,最适合舉辦集會。”

“爾谖,你看的透徹的:不止是我、更是渌水亭的存在對我而言的真正意義。”

“是。渌水亭是公子自幼成長之所,保存着一切軌迹;也是公子成年後的施才逢人之所,文人們心生向往,公子也願意相迎。”

容若心情欣朗:“如此我便是放心。”

盧氏拉過夫君的手,輕撫肚子,微低着頭,道:“爾谖也想嘗嘗參與渌水亭集會之中,讓腹中的孩子沾沾書香氣。”

“好,你也一并來。”容若兼愛顧及着正妻,“總悶在房間裡也不好,渌水亭養人養景,聚天下文人,日後咱們的孩子海亮,也一定是個學富五車的大學問家。”

“勝過公子?”

“勝過自身的極限,就是最佳。”

容若想到了先秦經典《鹿鳴》裡的一句話: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這般四方賢才共臨的場景,惠風和暢,何其快哉?

承蒙漢人雅士不棄,願與我這個滿人切磋琢磨;承蒙愛妻盧氏共鳴,給予我這個夫君秉性逍遙。

萬般皆我幸,鬧中取安甯。

最是高談日,渌水動精靈。

*

渌水亭再為文人們“開放”的消息傳出來時,最為激動的莫過于是顧貞觀。

徐乾學不忘在“花鳥風月樓”的場子中潑顧貞觀一頭冷水。

“顧先生你高興什麼呢?可别理解錯了,明府是高門廣廈,所謂的‘文人往來’,是指我愛徒容若的漢人朋友才有資格進去,不是随随便便一介布衣,自以為懷了能寫詩作詞的本事就能暢行無阻的。”

“本官再跟你講清楚了,愛徒容若的‘漢人朋友’,也就相當于是明珠大人看的順眼、對明黨有益、對滿漢之策有利的,至少當了個小官或是在某一領域有影響力之人,像是:嚴繩孫、張純修、梁佩蘭。”

徐乾學冷笑兩聲,“而不是你顧貞觀!成事不足,索取有餘,自私自利!”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徐乾學用言語往顧貞觀身上潑冷水,觀貞觀則是真的拿起了桌面上的冷水潑在了徐乾學的臉上。

在徐乾學罵罵咧咧、含糊不清的瘋叫聲中,顧貞觀叉腰而怼:

“顧某之所以踏不進去明府的門,不是因為身份不配,而是明珠父子出于自保和對顧某的警示,才至今未與顧某深交。”

“顧某如今,就是要當着你徐乾學和樓内衆人的面,将自己的心志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我顧貞觀這一生,一為救友吳兆骞,二為交友納蘭性德,能成此二事,死而無憾!”

包括樓主張純修在内,衆人皆向顧貞觀投去了佩服的目光和激勵的掌聲。

一時之間,樓内的形勢扭轉為:

顧貞觀占了上風,徐乾學自取其辱。

渌水亭從一處天下文人向往的高嶺之花場所,變成了納蘭性德胸襟開闊、能容諸生之聖地。

張姓書生道:

“顧先生寥寥數語,叫學生等人領悟的深啊!渌水亭就是納蘭公子的化身,包含着納蘭公子的靈魂、心志、情懷。”

“學生等人自知分量,非有迫切之事和驚世之才,是萬萬不敢登門打擾公子的。學生等人亦不妒能進渌水亭之人,唯是感慨:納蘭公子之長廊亭台、風煙芙蕖,不知勝過徐大人家的彙賢亭多少倍?”

有一賓客起哄:“某聽聞徐大人家的彙賢亭,甯願養鳥也不肯放進一個布衣來,可惜可惜啊……”

徐乾學嚎啕大哭。

倒不是因為場子裡的言論,而是哭那隻咬舌死去了的鳥兒。

——本官本應如金烏,燃盡畢生學識,桃李不言而成蹊。

——今卻是瘋嚎如蒼狼,不知與顧貞觀何多争?可氣,真是可氣!

【注1】夕燒:指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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