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納蘭容若被太皇太後托蘇嬷嬷請到了慈甯宮。
納蘭尋思着老祖宗是要問關于顔氏側夫人産期之事,不料卻不是。
納蘭給給孝莊請了禮之後,就照着孝莊的吩咐到她身邊坐下,甚至被特許在無外人之時稱老祖宗為:皇祖奶奶。
納蘭自然是不敢逾越了規矩,依舊是親分地叫孝莊為:“老祖宗。”
孝莊平和道:“年後皇上要進行新一輪選秀,新人進去了,舊人自然是多少有些不樂意的,所以老祖宗我就決定:等到赫舍裡皇後的孝期滿了以後,就給大清立一位新皇後。”
納蘭道:“老祖說的是,中宮之位不可久缺,應當有新主再掌後玺。老祖宗心中為皇上挑了誰?”
見納蘭這麼問,孝莊便安心了不少。
“挑了誰”和“想挑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納蘭契合了太皇太後的意願。
“我看遏必隆之女昭妃不錯。”孝莊微笑道,“平日裡守規矩,對我、對皇上的嫡母都孝順,最關鍵的是:昭妃不似别人,她阿瑪遏必隆已經去了,她不必再背負族人的願景,可以好好做自己。”
“是,不活在壓力當中和知道自己的活法,這兩點最是難得。”納蘭點頭,“老祖宗的眼光一向中肯。”
“興許在外頭看來昭妃并不得寵,但是我在深宮裡住的久了,就明白‘得寵’和‘恩寵’是兩回事。一個妃子,被皇上看中且多得皇上臨幸,那是‘得寵’無錯;反之,皇上去瞧她的次數不多,但是每次都能盡興而歸,便是‘恩寵’于她。得寵者不長久,恩寵者福氣大,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老祖宗您是看的最透徹的。”納蘭道,“立新皇後,需要的不是最得寵、最能幹、最無可挑剔的女子,而是恩寵偶得卻勝于盛寵、平凡是真勝于鋒芒畢露、溫婉柔順勝于明麗動人的昭妃。”
孝莊拿了塊藕粉桂花糕到納蘭盤中,道:“孩子,老祖宗我想來想去,這立昭妃為新皇後的事,還是得你去跟皇上先提前打個招呼。”
納蘭謝過孝莊,道:“是,老祖宗交待就是。”
“如今遏必隆已經死去多年,皇上要是立他的女兒為皇後,反倒是可以彰顯出他對老臣的恩恤,有利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來再戰三藩。”
“納蘭明白,會把老祖宗的苦心和立後所牽涉的層層關系都說給皇上聽。”
“皇上八歲登基至今,也算是仁孝勤敏,讓大清變得比前三代先帝在位時都好。我這個皇祖母做這個主,皇上肯定是有微詞,畢竟遏必隆作為托孤大臣之一,立場搖擺,不得皇上信任。但是沒辦法啊,老臣有老臣的份量,不管生前死後那份影響力就擱在那裡,隻能為我所用。”
“昭妃識大體,隻要老祖宗您細心調教,她必定能夠做一位對大清有利的皇後。”
“孩子,你能夠與我同心、同心為了皇上和大清國好,何嘗不是康熙朝後宮的福氣?”
“是太皇太後的鴻福保佑着,容若和皇上,以及大清後宮才是歲歲平安。”
孝莊留了納蘭下來吃午膳。
滿桌的素膳中,納蘭覺得三鮮素餃子好吃,還有就是跟胡蘿蔔絲和花菇丁一起炒的玉米筍,也特别鮮嫩美味。
孝莊終于向納蘭問起了家事:“你的側夫人顔氏,近來一切可都好?”
“謝老祖宗關心,袖雲得了老祖宗的賞賜,惜取來之不易的福分,一切安泰。宮中的禦醫作診之後,預估的産期是明年春天,等到富格降臨人世,容若一定親自入宮給老祖宗報喜。”
“納蘭,說心裡話,你對皇上對你的長子的命名可算是願意接納?”
“富格二字,有對納蘭家家訓家風的警戒之意,也有包含着對容若的長子成長的願景,容若和阿瑪都已經把皇上的賜名當作是顔氏長子的實名了。”
“要是顔氏誕下女兒呢?”
“那容若要好好斟酌。”
孝莊笑道:“你這個阿瑪處處仔細,兒女們都是有福氣的。”
納蘭禮貌道:“多子多福,容若跟皇上、太皇太後同盼。”
*
午後。
納蘭來到養心殿等待康熙皇帝。
玄烨到來後,問納蘭有什麼事?
納蘭回應的也直接,是關于冊立遏必隆之女昭妃為新皇後之事。
玄烨以為側臣在開玩笑,便應道:“這事不急,新皇後的人選朕會跟皇阿奶商量着來辦。”
納蘭正色道:“皇上,這正是太皇太後的意思。今日的納蘭,隻是一個說客。”
“那個昭妃有什麼好?”玄烨冷問,“朕問你你也不知道,你隻會一味地按照皇阿奶的意思來辦事。”
“回皇上,您跟昭妃之間感情好不好,臣無從說起。但是昭妃的家國之好有三:第一,團結王公大臣一緻對敵;第二,穩定朝中各方派閥人心;第三,讓太皇太後少操心,安穩後宮。”
“你少在朕面前分析的頭頭是道!”玄烨顯得厭煩,“皇阿奶一再幹涉朕的大婚,你就沒有為朕考慮過那種憋屈的感受嗎?”
“臣正是因為深深考慮過,所以才勸皇上仔細考慮太皇太後的意思。”
“朕即便是要靠王公大臣們的支持才能坐穩皇位,也想挑個自己真正喜歡的女子來當皇後。更何況朕的結發妻赫舍裡才仙去不久,朕十分懷念,并無立後之心。”
“立皇後,憑的不是皇上喜不喜歡。”納蘭谏言道,“而是立誰能夠對皇權鞏固有好處、對皇上大志的實現有幫助、對後宮的平穩安好有推力。”
玄烨冷諷:“你如今跟盧氏恩愛,接下來是不是要拿自己的感情經曆出來,告訴朕如何把一個原本不喜歡的女子,變成夜夜鴛鴦同夢的真愛啊?”
“臣不敢。”納蘭直言,“自古以來,按照自己的喜好立皇後的君主,下場都未太好,懇請皇上以史為鑒,顧全大局,将冊立新皇後之事——視為國家大事,而非單純家事來考慮。”
“這倒是條真理,怪不得阿巴亥、海蘭珠、董鄂妃在生前都沒有當成皇後,看來列祖列宗比朕聖明。但是朕跟列祖列宗不同,因為朕心裡沒有愛的死去活來的女人,隻有追思的深不可出的舊愛,那個人就是朕的赫舍裡皇後。”
顧總管小心翼翼地提醒:“萬歲爺,是先皇後。”
“你放肆!”玄烨一喝,“赫舍裡還好好地活在朕心裡,朕去牌位供廟裡看她陪她說話,她每一句都聽着、還回應了朕。”
“萬歲爺,您這可使不得。”顧總管隻感覺毛骨悚然,“這等怪力亂神之事,奴才和納蘭公子聽過就罷了,萬一傳到朝綱、傳到後宮,人言可畏呐!”
“朕沒有下令将赫舍裡皇……先皇後的畫像,挂在修好後的毓慶宮皇太子的房間内,讓其日見瞻思生母,漸孝漸長,勤勉用功,已是清醒讓步。”
玄烨一甩手,“立新皇後之事,朕實在是不想遵照皇阿奶的主張——”
納蘭耐心道:“皇上,您要是聽從太皇太後的話,親族後宮皆大歡喜;要是一意孤行縱己所欲,則朝綱不穩臣心堪憂。請皇上慎思遵行太皇太後懿意。”
“朕一旦同意,不就等于接下來就要多寵昭妃嗎?”
“皇上去昭妃宮裡去的少,不等于昭妃沒有優點,彼此相處的多了,感情自然就深。到時候昭妃封後大典水到渠成,皇上必定是龍顔大悅,六宮也是諧和相祝。”
“罷了。皇後不過是後宮裡象征着最高權力的擺設擺了,什麼母儀天下、雍容華貴、溫良賢淑,全是坐上了後位的女子硬往自己身上壓的石頭。朕看得出來,皇後後位跟皇帝寶座一樣,坐上容易坐穩難。”
“皇上要是這麼說,愛新覺羅的列祖列宗會怎麼想?”納蘭一歎,“太祖爺十三副铠甲起兵,太宗皇帝聯姻蒙古鞏固大金,順治皇帝遷都北京,誰人沒有危機感?誰人是‘容易’坐上去的?”
顧問行小聲道:“公子,相比較三位曆盡萬難登位的先帝,咱們萬歲爺出過痘,确實是……最輕松坐上皇位的了。”
玄烨瞪了顧總管一眼,心生愧疚:
自身相比較于列祖列宗,的确是言過其實了,有失體統。
自己好似莫名其妙地栽進了納蘭的話術陷阱裡,想要跳出,唯一的辦法就是——
确定出“比三位先帝的皇後都穩妥的人”來當大清康熙朝的繼後,以保留住自尊和顔面。
“好!”玄烨龍威一振,“立遏必隆之女昭妃為新皇後,冊封之禮待朕跟太皇太後協商過後,再交給禮部去辦。”
顧問行伏地磕頭,激動道:“萬歲爺,您能順着太皇太後的意思把立後之事确定下來,便是讓許多人少了一份挂心,奴才覺得,是咱們大清之幸啊!”
“朕是個明君,明君有明君的處事之道。”玄烨挺胸背手,仰着頭,“朕的繼後,能夠起到她所能起的作用就好,其它的,朕不多做強求。”
顧問行大聲:“萬歲爺聖明。”
“朕,現在去景仁宮看看昭妃。”玄烨決意,“納蘭你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