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莊并未直說榮妃之事,而是擺出道理來道:
“皇上将皇太子交給信得過的妃子撫養自然好,隻是作為女人,一旦過于把養子視為己出,隻會導緻兩種後果:第一是溺愛緻使養子養尊處優、不思進取、難當大任;第二是如履薄冰緻使養子謹小慎微、争氣的同時反而失了心智。”
“所以皇上,皇祖母的意思是:要你來對皇太子嚴管勤教,打小就開始教他詩書騎射。當然了,在磨練皇太子的才學和武功的同時,教他為人處事之道也不可少。”
玄烨忽然覺得:
眼下文武雙全的“等閑待命”之人,不就是納蘭容若嗎?
納蘭容若,這個冰清聰慧的才子,倒是可以領當胤礽的師傅的差事。
卻是沒有想到,孝莊已經有了主張:
“皇祖母替皇孫你想過了,論師傅,徐乾學此人不成,翰林院之中唯有張英和李光地可以擔起教胤礽學問的大任。”
“張英是明黨之人,滿腹經綸,人品也好,三尺巷的佳話便是他為官正直不擺譜的證明;李光地是索黨之人,學識淵博,博古通今,雖人品和性情略輸張英,但教導皇太子一事上他斷是不敢不上心。”
玄烨不對孝莊舉薦的人做一句評價,隻直接問:“皇阿奶覺得納蘭如何?”
孝莊明辨道:“皇上把啟用納蘭教胤礽的心思收起來,皇上有這樣的想法自然是不錯,但是滿朝上下和八旗親貴不會答應,皇上就不必去碰那些大背景上的釘子了。”
玄烨不甘心道:“胤礽尚未周歲,皇阿奶做這樣的安排……是否操之過急了?”
“蘇嬷嬷,你看看皇上。”孝莊無奈地一搖頭,“倒是顯得我多操心了。”
蘇麻喇姑好聲好氣道:“皇上,二阿哥現在是還小,但是該做的預安排還是要預上,一來可以平衡明索兩黨之間因二阿哥而起的鬥争,二來可以穩定後宮嫔妃們的人心,讓她們都知道:二阿哥是皇上親自花了心思調教的,不可多用‘母妃’的身份來對二阿哥動心機。”
玄烨略奇怪:“蘇嬷嬷,你怎麼不叫胤礽的名字或是身份,而是照着輩份來稱呼他呢?”
蘇麻喇姑略略一笑,道:“奴才隻是這麼叫慣了而已,是在為二阿哥積攢福氣呢。”
“朕倒不覺得‘皇太子‘的身份是套在胤礽身上的枷鎖,隻盼着他能夠知曉:自身跟其他兄弟不一樣,責任更重更大。朕,可是把大清的‘社稷安定’和‘未來願景’都托付給他了呀!”
“所以皇上才更應該體諒太皇太後的苦心,既要自己對二阿哥言傳身教,也要把給二阿哥挑師傅的事情早日定下來。”
“朕,聽從皇阿奶的意思。”
玄烨叫來總管大太監顧問行,吩咐顧公公親自去向張英和李光地傳達聖意。
孝莊道:“皇上能夠迅速決策,皇祖母的心也算是放下來了。”
孝莊向掌事太監李福連一遞眼色,李公公便曉得了太皇太後的心思。
太皇太後這是要叫他到後宮去傳達:
皇太子是嫡出,太皇太後和皇上都重視皇太子的教育。
作為後宮的嫔妃,隻需把皇太子當作主子去看待就好,一切“盡心教導”之事,都歸太皇太後和皇上來管。
玄烨從慈甯宮出來,問梁九功:“納蘭隻在家裡陪伴妻妾,不知道來向朕問安了嗎?”
梁九功巧嘴回話道:“回萬歲爺,您萬福金安,納蘭公子和納蘭一家全靠您鴻福照托着呢。”
“這個白玉指環,就賞你了。”玄烨面帶滿意之色,又道:“朕,現在去延禧宮看惠妃。”
“奴才謝萬歲爺!”梁九功一臉驚詫與感恩。
“朕,今日留在延禧宮用午膳,晚上翻惠妃的牌子。”
“是!奴才這就叫人先一步去給惠妃娘娘傳話。”
*
三日後的一個下午。索黨密室。
“李大人,你領了皇上預定的差職以後,”索額圖故作平靜,“有什麼想法沒有啊?”
“下官誓死效忠索大人!”
這個大前提說完,李光地才打開話匣子:
“下官必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将自己的畢生所學,都對皇太子傾囊相授。下官當作自己是在輔佐未來的明君,不敢有所閃失,也不敢有所疏忽,必定是以帝師陳廷敬和南懷仁為榜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隻是皇太子還小,一切要從長計議——”
索額圖仍舊波瀾不驚,就跟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一般,道:“此事可從長計議不得,得現在就開始一步一步地鋪路。”
李光地洗耳恭聽:“敢問索大人,這第一步應當做什麼啊?”
索額圖叫另外幾人也側身過來聽:“本官打算向皇上進谏:在乾清宮的旁側修建一座新宮殿,專門供皇太子日常學習和生活起居。”
“喲,那可了不得!”興必察大驚,“那個地兒不是緊挨着皇帝的家廟嗎?”
索額圖用意頗深地一笑:“這正是本官的目的:東牆外是愛新覺羅家祭祖的奉先殿,西牆外是齋宮,皇太子想不發奮圖強都不成啊!”
索黨之衆皆佩服:“索大人高見,我等遠遠不及。”
這座索額圖口中“意義非凡”的宮殿,便是皇太子胤礽後來所居住的:毓慶宮。
皇太子胤礽五歲入住,将來的一切讀書、放松、人際、禮儀之事,皆在康熙皇帝的掌控之中。
若說康熙皇帝對自己側臣納蘭容若抱着極強的“不可離”之心,卻無法徹底讓納蘭容若臣服,那麼這位還不滿周歲的皇太子胤礽——
在日後,也将迎來他那比納蘭容若更甚的、苦樂參透的人生。
皇太子胤礽的童年,是事無巨細、樁樁件件都在自己的皇阿瑪的“安排”和“重壓”之下度過的,無自由,無樂趣,甚至是……無盼頭。
*
明府。夜間。
容若按照之前的約定,去明珠房中商談政事。
明珠父子雙人榻上的方形矮桌上,擺着一盤鳳梨酥和兩盞清茶。
容若偶吃夜點,也多是以精緻小巧的點心為主,絕不碰過了油的面點。
明珠看着溫茶的小炭爐,問:“皇上這麼早就給胤礽安排了将來的老師,意欲何為?”
容若淡笑道:“隻怕不是皇上的本意,而是太皇太後的意思。照這麼推測,後宮的嫔妃們也是各懷心思、想将皇太子作為賭注,給各自的家族做籌謀。”
“皇太子再怎麼說都是要人索額圖做叔姥爺的,明知道沒有機會,那些嫔妃們還去對皇太子的認親認生費神做什麼?”
“小孩子嘛,沒有長大的時候,自然是誰待他好就跟誰親的,皇阿瑪的威嚴哪裡有養母的溫情脈脈來的春風化雨?所以啊,‘打動’小孩子還是要趁早。”
“難怪太皇太後要給皇上提醒。”明珠點了點頭,“這師傅也是從明索兩黨各挑了一個,可見姜還是老的辣。”
“阿瑪,皇上讓惠兒代領協理六宮之責,沒讓索額圖舉薦的奶媽去照料皇太子,皇後之位三年内不再冊立,又何嘗不是對明索兩黨的制衡與制權?”
“惠兒不參合争奪皇太子的撫養權之事,是對的。說到底,皇太子隻歸太皇太後和皇上,一切表面上的贍養歸屬,都隻是例行宮規罷了,做不得數。”
“兒如今在乎袖雲腹中的孩子。”
“這是應當的。我們納蘭家的香火,你和揆叙、揆方都要好好延續。”
“兒的孩子,兒會親自教,不必請外頭的師傅。”
“親自督導是納蘭家的子嗣,是為父之責。容若,阿瑪對你也一樣。”
“是。”容若為明珠斟茶,“兒謝阿瑪和額娘的養育之恩。”
*
容若回到書房,瞧見了書桌上的藍色寶石扇墜。
那是自己十七歲生日時,雲辭格格送的賀禮【注1】,當時自己跟她一塊辨真假呢。
——也不知道雲辭和禹畫師如何了,航途是否一切順利?
——汪洋路遠,唯願少風雨少高浪,多情緻多安然無恙。
【注1】見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