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孝莊正站在宮中投喂瓷缸裡的數條小金魚。
掌事大太監李福連來見,說是有要事要給太皇太後回話。
“太皇太後,皇太子如今是給了榮妃娘娘撫養,但是奴才早上過去給各宮的主子們分發您賞賜的秋餅的恩典的時候,不巧聽見原本不該聽到的話。”
孝莊道:“聽到了什麼話,照實說就是。”
“奴才就在鐘粹宮外頭,聽的真真的,榮妃娘娘說:‘本宮視皇太子為親子。’ ”
見孝莊神色有變,蘇麻喇姑立刻接過魚飼料擱在一邊,扶了孝莊坐回軟榻上。
李公公繼續道:“太皇太後,那句話的意思……奴才怎麼聽着像是:榮妃娘娘沒有皇太子當主子,而是以皇額娘自居?”
孝莊冷着臉,不言語。
蘇麻喇姑代為确問:“榮妃娘娘真是這麼說的?”
李公公點頭:“是,奴才沒有聽錯。”
蘇麻喇姑看向孝莊,意思是:這日後皇太子要是沒了規矩,叫榮妃娘娘皇額娘而不是母妃,怕是後宮不知道要生出什麼是非來呢。
孝莊自然是知道蘇嬷嬷和李公公在擔心什麼,作為老祖宗,她定是不能讓後宮的妃子如此口不擇言的。
“李公公,你去把榮妃和各宮的主子都叫到慈甯宮來。”
“奴才這就去辦。”
李福連走後,孝莊揉了揉太陽穴,道:“蘇嬷嬷,我現在想來,還是明珠開明,不讓容若的正妻盧氏去代養側室顔氏即将要生産的孩子。你看看咱們皇上的後宮,要是位分高的嫔妃們人人都對榮妃有樣學樣,那以後誰是額娘、誰是母妃,還要不要分了?”
“老祖宗說的是。”蘇麻喇姑捶着孝莊的肩,“後宮的親母與養母的規矩,還是要老祖宗教導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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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妃子來到慈甯宮的正殿坐下以後,孝莊也免了那些繁雜的禮數,隻開門見山地對她們說起正事來。
“榮妃,你撫養胤礽的盡心和苦勞,老祖宗我都是看在眼裡的。”孝莊先揚後抑,“但是今兒有人聽見:你沒有把皇太子當成主子,而是把自己跟先皇後并論。”
孝莊一擡眉,“你可知道,自己的某些話要是傳進了皇上的耳朵裡,就是對先皇後大不敬的廢黜大罪。”
榮妃立刻起身跪地,請罪道:“臣妾知道皇上與先皇後情深,絕對沒有僭越皇太子的親額娘的稱謂的非分之想。請太皇太後明鑒。”
“這事隻是有人回了我,也那就罷了。”孝莊看着馬佳氏,“換做是回了皇上,莫說是皇太子的撫養權不再歸你,怕是這鐘粹宮你也沒資格住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被削除位分或是貶為庶人,更甚者,便是被剝奪一切安排到先皇後的寝陵處去守陵,榮妃禁不住渾身一顫。
德嫔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站出來替榮妃說了話。
“臣妾以為,榮妃姐姐隻是無心之說,若是有心之人便要用此來大做文章,那隻能用挑撥是非來論。榮妃姐姐隻是愛子心切,才說了類似娘親的話罷了。”
“德嫔娘娘,‘愛子心切’四個字可不能随便說。”李公公慢聲細氣道,“皇太子怎麼說都是萬歲爺的兒子和太皇太後的重孫,是不能當成嫔妃的‘骨肉’來稱的。”
有了李公公這話,惠妃一下子就明白了誰是始作俑者。
隻是她保持沉默,不想揭穿誰也不想袒護誰,就這麼冷靜地瞧着一切。
孝莊威懿道:“胤礽的生母隻有一個,那就是先皇後赫舍裡。後宮之中,不止是榮妃,在坐的你們都是胤礽的母妃。胤礽雖小,但是按照尊卑,他也是你們的主子,他日後成長,你們見了他也是要行禮的。”
“太皇太後聖明。”
在李公公的話音中,衆嫔妃一并向孝莊做了回應:“臣妾等遵太皇太後教誨。”
“榮妃,今日我雖是拿你來開了一個例,以訓示後宮諸妃之中,誰都不可動拉攏皇太子的心思,但是你自己要記得:此後要三思而言,言之有度。”
榮妃誠懇道:“臣妾恭領太皇太後訓誡,再不敢說錯話了。”
“這次就小懲大誡,罰了你的月例銀子算完,不再做其他處分。”說着,孝莊又補充道,“我看胤礽是個有孝心的孩子,将來一定會念着後宮中每一位母妃的恩惠。”
“臣妾謝太皇太後開恩。”榮妃仍舊是懸着一顆心,“今日得太皇太後教導,字字句句牢記在心。”
“起來吧!”孝莊揚手,“這事在後宮之中就到此為止,往後誰也不可多議。”
接下來,孝莊又聽其她嫔妃聊了些别的事情,才說乏累,叫大家都散了。
蘇嬷嬷送衆嫔妃離開慈甯宮,隻留下一句話:“老祖宗耳聰目明,皇上顧不上的事情,各宮主子都要自己問心無愧才是。”
惠妃一字不提自己的那日所見:德嫔與侍衛隆科多私會在花園假山後。
德嫔還是尋常模樣,跟位分比自己高的惠妃、榮妃和宜妃行了禮之後,就自稱回宮去了。
“私會之事”過後,惠妃沒有叫人去打聽和追查,一來是怕引起誤會,二來是事情一旦發酵,對誰都沒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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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就這麼走在回延禧宮的路上。
榮妃快步上來,請了惠妃到小亭台處坐下說話。
惠妃寬明道:“妹妹的心思本宮最清楚,肯定是全部心血都願意無條件花在皇太子身上的。妹妹并非是想後來者居上,以‘皇額娘’三個字自稱,隻是太愛皇太子了,才不慎閃失了言語罷了。”
榮妃半低頭,“臣妾長教訓了,以後斷斷是不敢再說胡話。”
惠妃拉過姊妹的手,寬慰道:“老祖宗的心是開明的,妹妹日後隻需謹言慎行,皇太子長大以後,還是會好好孝敬你這位養母的。”
“是,多虧了姐姐識得人心。”榮妃忽然說了句含弦外之音的話,“也不知道德嫔妹妹是有心幫臣妾解圍,還是故意要從李公公口中套出話來。”
“本宮倒是覺得,德嫔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會真的對妹妹你落井下石。”
“就怕她的心思沒有她的人純粹。”榮妃謹慎,“至今皇上還是翻她的牌子翻的多。臣妾倒不是嫉妒她,臣妾要照顧皇太子,也确實是沒得與皇上親昵的時間,但是惠妃姐姐你不一樣,皇上是應該多疼你一點的。”
“妹妹可知道?要想在後宮活的自在,就千萬要少去尋思皇上的雨露給了誰。德嫔承恩多,那是她的造化,日後德嫔誕下皇嗣,那也是後宮的喜事。”
“姐姐可别怪臣妾多嘴問一句:姐姐從不在皇上面前粉黛邀眼、獻媚邀寵,可是因為心中還裝着一個比皇上更有魅力的男子?”
“妹妹這話說的——”惠妃風輕雲淡地一笑,“一入後宮,就注定了是皇上的女人,哪裡還敢念着别人?”
“姐姐入宮之前住在明府,就真的沒有對容若公子動過心嗎?”
“伯父和伯母對本宮的言傳身教,全是關于皇上的,所以本宮心裡隻有皇上。”
“那皇上就更應該珍惜姐姐才是。”
“托妹妹吉言,皇上定是會對後宮雨露均沾的。”
榮妃告辭後,惠妃并未急着回宮。
惠妃翻捋了一下袖口,露出了那隻白玉镯子,這便是睹物思人了。
宮女遠黛眼尖,在惠妃耳旁小聲提醒:“娘娘,德嫔往花園假山方向去了。咱們是裝作不知道,還是跟過去?”
惠妃明快地回應道:“咱們不必去趟渾水,榮妃才走不久,德嫔要是真的做了有違宮規之事,榮妃見到後,自會拿主意。”
“那娘娘覺得——”遠黛問,“榮妃會折返此處或是禀告太皇太後嗎?”
“這可不好說,後宮是個講究‘清譽’和‘清白’的地方,榮妃要是因此跟德嫔鬧僵,那就得不償失。當下可是德嫔盛寵,若是德嫔從雲端摔落地面,有損的就是皇上的顔面,史官也不好記載。”
“娘娘,”遠黛疑惑道,“德嫔應該不會……把自己的前途,賠在侍衛隆科多身上吧?”
“遠黛,後宮不但人多、是非也多。咱們沒法看透和下定論的事,還得事靠太皇太後去辨。太皇太後的人能把榮妃的一言一行都盯上,還差在德嫔身上也多留個心眼嗎?”
“娘娘說的是,原來太皇太後早有安排。”
“走吧,咱們回宮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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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玄烨到慈甯宮給孝莊請安。
跟以往不同,孝莊叫了皇孫坐下,表示有話要跟皇孫說。
“皇上,皇祖母我覺得,胤礽還是要你親自來養育和教導的好。”
“孫兒聽皇阿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