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坤甯宮的時候,玄烨已是等的急不可耐。
外頭風雨大作,裡面手忙腳亂,玄烨看着在診病的太醫和進進出出替皇後備藥、備熱水的宮女太監們,心中強作隐忍。
“去叫惠妃過來。”
玄烨才下過命令,兩位太醫就一并上前來回了話。
“啟禀皇上,臣等細細診斷過了,皇後娘娘會昏阙,乃是上回産後感染風寒并未根治,機緣巧合之下,偏偏于今日複發的緣故。此病并非來勢突然,也并非是皇上顧慮不周,而是一直以來就有困擾皇後娘娘啊!”
玄烨忽然想起,惠妃生産大阿哥當日,皇後也是犯了風寒才未去延禧宮坐鎮的,當時自己以為皇後隻是碰巧生病,現在卻知曉了這是皇後生産第一胎之後落下的慣病,心中猛然悔意暗生。
“皇上,臣等以為,當下皇後娘娘的身體應當以調理為主,不可任由風寒發展,否則勢必影響到腹中胎兒的順誕。隻是這治療風寒的藥,藥性與坐胎藥是相沖的,開與不開,服與不服,還得皇上您說了算呐!”
玄烨皺眉看着兩位太醫,心中唯有一個想法:務必要保全皇後,這一胎若是天意不顧,隻要皇後人還在,日後還有的是機會再為愛新覺羅家延綿子嗣。
“皇上。”太醫顫聲道,“臣等冒死回話,皇後娘娘的風寒未必能夠根治,但是從胎象看,皇嗣無恙,是個男胎,可以在預計産期将孩子生下。請皇上旨意,皇後娘娘誕前,是用藥還是不用?皇後娘娘誕中,一旦……是保大還是保小?”
一陣猛風卷來,吹開了房間中緊閉的窗頁。
陣陣冷意倒讓玄烨清醒了,兩位太醫隻聽見皇上道:
“藥要用,保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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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帶着宮女趕到。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朕累乏。”玄烨來到房間外的側暖閣暫歇,“今日是諸事不順,先有天象作祟,紅雲鋪張;後有一言引雷,險傷性命。朕原本是想着來看望皇後,跟結發妻好好說話,卻不想從太醫口中聽的真相和被迫做出選擇。”
玄烨看着惠妃,冷問她:“皇後瞞着朕,你也瞞着嗎?”
“臣妾不敢逆皇後娘娘的意思,隻曉得皇後娘娘這麼做,是為了皇上好,皇後是一向以皇上和皇嗣為重的。”惠妃道,“臣妾已經叫知道真相的小太監去慈甯宮給老祖宗回過話了,請皇上以大清江山為重。”
玄烨靜默良久,後問:“惠妃,保小不保大,是你本人的意思?還是明珠父子的意思?”
惠妃謹慎道:“是臣妾自身的意思,也是臣妾猜想的老祖宗的意思。”
玄烨神色凄厲,氣問:“是不是到了萬不得已二選一之時,朕當着皇阿奶和你的面說要保皇後,就成了‘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
惠妃冷靜回應:“江山是皇上的江山,後宮也是皇上的後宮,江山之大、國事之要、百姓之重,非後宮任何一個女子可以比拟。臣妾亦是早有為大清江山而犧牲的覺悟。”
玄烨冷笑數聲,“你是想效仿貂蟬離間董卓和呂布?還是想效仿皇阿奶勸降洪承疇?膽敢把自己放在為國獻身的位置!”
惠妃:“臣妾嫁給皇上,從未後悔過,願意在國之所需之時盡己所用;臣妾誕下的皇長子是愛新覺羅家血脈,将來為大清恪盡所能,也義不容辭。皇上,後宮别的女子如何臣妾無需多言,但臣妾永遠在皇上身後,願當效國之盾。”
玄烨在閣内徘徊。
“朕不喜歡這種預先被推到做選擇的境地,惠妃,你回宮去給皇後和大清祈福吧!”
“臣妾不放心皇上,自請留下來陪伴皇上和為皇後娘娘盡力。”
“你敢抗旨?”
“臣妾不是抗旨,而是不推卸自己為妃的責任。”
“納蘭家的女子,個個都如你一般嗎?”
“臣妾嫁入皇家,就已經決定伴随明君過一輩子了,臣妾的好壞優劣,皆主君恩,全憑皇上審奪判鑒。”
“這個‘惠’字,你擔當的起。”
惠妃來到玄烨身邊,安置玄烨躺下,輕揉他的太陽穴讓他放松。
前路再如何難料,要緊的是皇上不能糊塗;赫舍裡皇後的情況再如何危急,要緊的是君心不能亂,事情方可往好的方向出現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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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甯宮内,孝莊正跟蘇麻喇姑說着話。
有欽天監的長官冒雨前來求見。
李福連李公公把欽天監長官往裡引,邊走邊道:
“奴才可是剛剛從不祥事當中開脫,繞了一大圈,融貴人原來是:自用巫術反被巫術誤。長官大人,您在太皇太後面前可要好好說話,别把異端的天象說成了正事,這會兒坤甯宮要不是有惠妃娘娘陪着皇上,指不成會亂成什麼樣呢。”
長官道:“李公公,本官斷是不敢對太皇太後有所隐瞞呐,這天象顯示——”
“喲!”李公公比出了先别說出口的手勢,“長官大人,您可千萬把話打住了。比起心疼中宮的主子,太皇太後定是以皇上和大清江山為重的。”
“臣參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吉祥。”
“長官大人請起。老祖宗我沒有什麼話是聽不得的,直說就是。”
“回太皇太後,臣欽天監全體同僚經測天象,皆是指向危兆。紅雲彌漫,為中宮見血,皇後娘娘堪危;黑雲襲來,為命脈之漸退,如入暗河,漩渦深卷而不得出,非人力所能拯能解;天有驚雷,為大事将至之先錘,個中的輕重與影響,隻怕是要太皇太後親自做主才行呀!”
孝莊默思半晌,終于道:“欽天監之責,本不應多預測後宮禍福,但我見你言之有理,不得不有所信服。照着你等的估測,皇後能否熬過難關?皇上本人和我大清将來的國運如何?”
欽天監長官未直面陳述,轉而道:
“臣等聽聞,天降異象之際,恰是納蘭公子與皇上一同。公子有解讀天象之能,散見于《渌水亭雜識》之中,臣等便請教了公子的看法,得到的回應是——”
“一切順其自然。”
“納蘭說的亦是無錯。”孝莊盤着手中的念珠,“順其自然比靜觀其變的好。”
“臣等請太皇太後的意思,皇後娘娘生産當天,欽天監、寶華殿和觀德殿的管事之人,是留在各處祈福待命,還是前往坤甯宮駐守随時聽從吩咐?”
“古人常說:人定勝天。”孝莊搖了搖頭,“殊不知天亦作威啊!有些事、有些命數,咱們這些凡人是沒法通過祈福或是待命來扭轉的。當日,你等都按照平日裡的節奏來各司其職就是。”
李公公小心翼翼地問:“太皇太後,您信天象和預兆之說嗎?”
孝莊放下念珠,定了定神,道:“我活的久了,沒有什麼風浪是沒見過的,也沒有什麼後果是扛不起的。倒是皇上還年輕,需要多磨練性子和多看清局勢啊!”
“老祖宗說的是。”蘇麻喇姑道,“咱們呐,一步一步來,車到山前必有路,哪怕是殘垣斷壁之天塹,也要想方設法地探出一道路來。”
“如今是我為皇上鋪路和探路,總有一天,皇上會明白我的苦心。”孝莊心态長遠,“我亦相信,赫舍裡皇後和老臣索尼不會怪我。”
就在孝莊的話落音的那一瞬間,天公忽然開眼,收雨轉晴,金烏放出光芒萬丈。
李公公趕緊問:“長官大人,這是何故啊?”
欽天監長官跑到外頭一看,又掐指一算,迅速跑回,大喜而激動道:“太皇太後鴻福庇佑,老天爺有知,一切必将順遂時局,安泰江山。”
孝莊點頭三次,起身道:“如此就好。形勢面前,天人感應;禍福要來,君臣共擔,君民共分,内外宮阙共感心共會意。”
欽天監長官、蘇麻喇姑、李公公皆是行禮齊聲道:“太皇太後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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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舍裡皇後生産當日。
太皇太後、康熙皇帝、惠榮德宜四妃皆在坤甯宮。
明索兩黨之人,齊聚養心殿側閣,無不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等着事情見分曉:皇後母子的“運”與“命”,到底如何。
明府之中。
容若與額娘一同在渌水亭邊看荷花與池魚。
覺羅氏道:“兒啊,你阿瑪現在正跟索額圖面對面呢。其實說白了,這會兒誰都沒有在乎皇後本人,多少雙眼睛、多少對耳朵,都是朝着她腹中的皇嗣看的?所以這後宮的女人,賢德和善總輸精明能幹,性子太好愛皇上過甚,總是會吃虧的,連皇後也是這般命運。”
“所以孝莊太皇太後才能被稱為老祖宗。”容若笑了笑,“她便是個有手腕有大局的女人,這會兒我倒是不後悔按照皇上的意思,把《五色蝴蝶賦》做改動獻給老祖宗了。”
“額娘問你,你對坤甯宮的緊張局面有感嗎?”
“兒想象不出來,日後額娘尋得機會去探望惠兒,倒是可以仔細問問。”
“那你就是在乎你阿瑪?”
“說實話,當下的确是。”容若把幾粒飼料投入池中,“兒曉得阿瑪的心思,他不想讓索黨得逞,又沒法向皇上直言,所以懊惱。”
覺羅氏問:“這不還沒有見分曉嗎?”
“等到見分曉的那一刻,就什麼都晚了。”容若看着池中生物,“從養心殿到坤甯宮需要時間,這期間皇上最容易做出衆人難料的決策來。”
過了會,容若道:“暫時等着吧額娘,消息很快就會傳回府上的。”
覺羅氏點頭:“也隻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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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甯宮側閣。
接生嬷嬷慌慌張張地跑來。
“奴才鬥膽!啟禀皇上,啟禀太皇太後和各宮主子,皇後娘娘不好了,大血見紅,胎兒卻是一直未能從母體之中脫出……”
“傳朕的意思,太醫要是不能盡責盡心,就提着腦袋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