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之上,朱三太子被賜死當日。
天降中雪,烏雲密布,風吹冷磚地,人在刺骨間。
為防止有人大膽劫法場,康熙皇帝派出圖海、額侖拓、巴喀多三位将軍各率領精銳兵士,成三足鼎立之勢,将要犯朱慈煥緊盯其中。
然而,前來圍觀的老百姓,在人數上明顯比處死吳應熊時要少了許多。
究其原因,有三:
第一,朱三太子的身份特殊,他身上流淌的是大明皇室血脈,絕非吳應熊的額驸頭銜;
第二,朱三太子具有标志性,他的倒台意味着無人能夠冒充他或是借他的名義再興風作浪,吳應熊僅僅是為父親而犧牲,存在感并沒有那麼強烈;
第三,朱三太子死的不悲壯,他不是戰死、不是像崇祯皇帝一樣殉國,而是以毫無波瀾的形式死在一杯毒酒之下,不痛苦亦不值得人言多議。
高士奇和李光地從頭到尾呆在刑場,直到确認無誤:朱慈煥已死。
才雙雙松了一口氣,立馬回皇宮去給康熙皇帝回話。
李光地道:“……朱慈煥完全沒有之前的高姿态,臣還以為,他不會輕易就範地拿起劊子手端來的毒酒來飲,而是會一邊打翻酒杯、一邊罵天罵地罵皇上,然後在劊子手的按壓下才把毒酒灌下腸肚呢……結果沒想到,朱慈煥竟然像個普通死囚一樣,老老實實地接過酒杯就喝,跪地如雕像而死。”
“皇上,臣怕那朱慈煥假死,就多了個心眼上前去确認。”
高士奇補充道:“臣就那麼推了他的肩膀一下,他整個人就散倒在地,跟軟泥似的,沒有一絲聲音。臣還是不放心,又叫劊子手拿起大刀、對着朱慈煥的脖子的要害處一劃,看那人真的是沒有任何反應了,才敢站在皇上面前來複命。”
“高大人,你那是亵渎死者!”李光地罵道,“明黨就是這般殘忍對待死者屍首的嗎?”
“本官的一舉一動,都是忠君報國!”高士奇铿锵有力,“朱慈煥詭計多端,不可不防其‘假死逃脫’的險惡用心。割他脖子算是輕的,皇上自會明鑒。”
聽罷,康熙皇帝擺擺手叫高李二人不必再争吵。
又問:“你倆知道,朕為什麼讓你倆分别取代明珠和索額圖,去做要犯的督斬官嗎?”
兩人同時道:“臣等不知,請皇上明示。”
“你倆感受到了嗎?朕不是縱容黨争,而是想看看黨争之下像你倆這樣趨炎附勢的官員有多少。你倆各為其主,骨子裡卻又不服從于各自的靠山,所以朕斷定,在将來你倆一定會從明索兩黨之中脫離,一心一意為朕辦事。”
康熙皇帝揚起了嘴角。
話已至此,李光地和高士奇該明白聖意了吧?
*
卻說索額圖來到接壤的邊境以後,看見沙俄兵馬人數不多、卻人人身強力壯,内心已是先存恐懼。
“他們有多少人?”
“保守估計是八百。”
“他們要是就此放馬過來,那還了得?”索額圖連連後退數步,“看見沒有,那些人,身高個個要高出咱們半隻手臂,體型個個要強咱們一倍,交戰沒有勝算啊!”
同行的倫達将軍道:“索大人,皇上沒叫咱們打仗,隻是叫咱們去交涉邊境和平。你怎麼能未入對方領地,就打了退堂鼓?”
“倫達将軍,你覺得我軍跟沙俄能談嗎?我軍肯定會受制于人,到時候你我就成了大清的罪人!”
“這——”
“咱們雖有馬匹,但步兵居多,不能跟人家的騎兵比啊!”
“本将軍說過多次了,皇上沒有我們去打仗,為何索大人句句不離‘交戰’二字?”
“你敢說沙俄不是有備而來,有心犯我邊境,巴不得兵戎相見?本官清醒的很,這一仗不但不能打,而且咱們應當立即回朝向皇上說明敵情。”
倫達将軍據理力争了一番,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索額圖有意把身負的皇命忘的幹幹淨淨,這般貪生怕死的姿态,令倫達将軍氣的牙癢癢,奈何索額圖的權力比他大,他也無可奈何。
半夜。
沙俄軍隊越境而來,向清軍營地連發數炮。
索額圖從夢中驚醒,慶幸自己的性命還在,遂做出指示:全軍不可與俄軍死戰,要以順從之态來摸清俄軍的來意和訴求。
倫達将軍把寶刀往地上一扔,一臉憤怒,在心中恨罵:“索額圖,你這個無能之輩,簡直是讓朝廷受辱啊!”
索額圖來到俄軍面前,仰頭看着俄軍大将洛涅夫,屈慫道:“将軍定是對我清軍的來意有所誤會,才會先一步出擊。其實我清軍這次來,僅僅對邊境之地做巡邏,絕無要與貴國為敵之意。”
一想到俄軍侵犯邊境、掠奪資源、仗勢欺人的罪行,倫達将軍就痛心疾首。偏偏索額圖又是個沒骨氣的,隻會一味忍讓求和,隻會助長俄軍的嚣張氣焰。
索額圖繼續道:“将軍聽本官一言,且帶領兵馬回去吧!我清軍後日必定從此處撤離,從此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各安領地,締結友好,如何?”
洛涅夫胡須濃密,幾乎看不清臉龐,索額圖隻看見那人的嘴巴和眼珠子在動。洛涅夫的魁梧身軀從烈馬上一躍而下,把索額圖吓得差點摔到地上,隻靠左右屬下攙扶。
洛涅夫步上前,拔出軍刀來對着衆清軍,用極其蹩腳的漢話道:
“我沙俄面積廣大,豈會在意大清國的區區寸土?什麼越境與搶奪,純屬子虛烏有!回去告訴你朝皇帝,沙俄與大清平等,接壤之國,實力強者勝,勿要再派人來探,否則俄軍一定不客氣。”
索額圖唯唯諾諾地應了下來。
倫達将軍卻再也無法忍受,當衆大罵:
“索大人,要不你不敢讓我等與俄方堂堂正正地見面和交涉,又豈會讓我等淪落到受俄方擺布的地步?就是因為你怕承擔責任,才會釀出我等被俄方欺壓的惡果來!你真是一無是處,對不住皇上,也對不住大清啊!”
再洛涅夫将軍和俄軍軍隊得意洋洋的笑聲中,索額圖啞口無言,甯願地殼忽然開裂,好有個洞來讓自己鑽進去。
俄軍以不戰而勝、不談而赢的驕傲之姿,舉槍踏馬、笑聲震天而去。
清軍兵士人人不敢言語,不知接下來索大人會做出轉變迎難而上,還是繼續做個縮頭烏龜,真的就這麼垂頭喪氣地返回京師。
雪下的越發大,人心也變得越發冷。
索額圖走進了營帳,不許任何人前去打擾。他是心亂如麻,不曉得該如何自救,更别說是讓他想出辦法來去救全軍了。
*
坤甯宮中,赫舍裡皇後已經開始準備和安排後宮的新年事宜。
惠妃、榮嫔、宜嫔、德嫔等主位,分坐廳中兩側,一面聆聽皇後娘娘的年事囑咐,一面等着皇上到來。
“皇後娘娘今天的氣色可真好。”德嫔道,“臣妾們見了,也是人人都打起了精神,不怨這寒冷的天氣了。”
“後宮的女子,無論是什麼位分,都要自己打磨出平和的心境來。”赫舍裡皇後微笑道,“隻有心境平和了,才能侍奉好皇上。皇上馬上就要來了,各位妹妹都要好好恭迎皇上才是。”
衆嫔妃起身道:“臣妾等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皇上駕到——”
“臣妾等恭請皇上聖安。”
“都免禮。”
玄烨坐到了嫡妻身邊,看着其餘諸妃。
“皇上,因為這半年以來,三藩之戰、朱三太子案、邊境有敵來擾等事連起,國庫開銷巨大,銀錢并不充裕,所以臣妾方才已經跟各位妹妹說了,新年家宴,一切從簡,講究家和與人情味為主。”
“皇後思慮周全,一切按照皇後的意思辦。”
“皇上您在前朝排除萬難處理軍國大事,安天下定民心,臣妾等在後宮為皇上盡心和綿延子嗣,都是應當的。”
“多虧有皇後體恤朕和教導衆嫔妃,朕才能在關鍵時刻面去家事煩擾。”
玄烨忽然看向納蘭惠兒,問她:“惠妃,皇長子日益長大,你這個做額娘的辛苦了。有空,也要帶着皇長子多跟皇後和各宮母妃親近才是。”
“是,臣妾會帶着胤禔多出去走走。”惠妃順着君心,“多謝皇上關愛。”
“你的表兄納蘭容若在處死吳應熊和朱慈煥的事情上,都為朕拿了主意。”玄烨眼帶測試,“你不妨跟朕說說,融貴人之事,該如何收場。”
“後宮嫔妃犯錯,由皇後做主處置;後宮嫔妃犯上于君,由皇上親自處分。臣妾不敢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