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一起吃過早膳,覺羅氏就帶着揆叙和揆方一同進來。
她看見容若沒有什麼事,明珠的心情也不錯,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兒讓額娘擔心了。”
“額娘倒是盼着你阿瑪能多給你一些自由,不該把你的行動時時處處管着。”
“夫人,日後容若娶了妻,就輪不到本官管着他了。”明珠笑了笑,對容若道,“皇上都快要當皇阿瑪了,你還沒有娶妻,這不妥。”
“阿瑪的意思是?”
“你不願娶太皇太後有意的盧氏那就罷了,阿瑪覺得雲辭格格倒是不錯,你倆也彼此存着好感。”
“雲辭格格喜歡禹畫師。”容若沒對家人瞞着,“她跟兒的關系,不是互戀而是互友。”
“我們覺得雲辭姐姐很好。”小揆方道,“是吧揆叙哥哥?”
“是啊。”揆叙點頭呼應,“容若哥哥跟雲辭姐姐要是在一起,明府定是熱鬧,日後要是有洋人來拜訪,阿瑪就是放眼看西洋的第一官!”
“西洋之術确實有可取之處。”容若巧妙地把話題一轉,笑問家人們,“阿瑪額娘,揆叙揆方,你們說我要不是當個——讓西醫根治寒症的第一人?”
*
瓜爾佳府邸。
雲辭帶着禹之鼎一起參見了阿瑪樸爾普。
樸爾普指着眼前人:“禹畫師,你怎麼有臉來本官府上?”
“學生的臉面厚着呢!”禹之鼎不卑不亢應道,“學生是為雲辭格格來的,請樸爾普準許學生追求——”
“等等!”樸爾普打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學生跟雲辭格格兩情相悅,畫意情意相投,不拘門第差别……”
“住口!”訓完禹之鼎,樸爾普看向女兒,“是你跟禹畫師說門第無别的?就算是以後禹畫師出息了,也不可避免血統之别!”
“阿瑪,出身和血統又不是人能挑的,你覺得你拿出來反駁禹畫師的理由成立嗎?照女兒看,你就是自私和虛榮。”
樸爾普生氣:“你為了個情郎,敢當面罵父?”
“女兒連皇上都敢罵!”雲辭性子直,“也不能說罵,隻是在陳述事實。”
“你——”樸爾普無奈一歎,“阿瑪問你,納蘭賢婿罵過皇上嗎?”
“女兒不知道。”
可雲辭轉念一想,照着容若的性子,應是如此:“但是皇上要是做出了不利于國民的舉措,公子定會铮铮相挽相谏。”
管家匆匆而來:“老爺,外頭有人求見。”
樸爾普大手一揮,“除了皇上和納蘭賢婿之外,本官誰也不見。”
“是索額圖家的二公子格爾芬來了,說是要給雲辭格格送一束花。”
樸爾普一驚,“他送花做什麼?”
管家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好花配美人,讨格格歡心。”
“你替本官去謝了索二公子和謝了索額圖大人,就說雲辭不在家,叫索二公子先回去吧!”
“那花要不要收啊,老爺?”
“要啊!不但要收下,還要養好。”
樸爾普指着禹之鼎,嘲笑道:“禹畫師,你現在看清楚沒有?我女兒雲辭,那是被明珠大人和索額圖大人的公子兩兩放在心上的人,你拿什麼跟納蘭賢婿和索二公子比啊?”
“學生有一顆真心。”
樸爾普一口茶噴笑了出來,“你是個漢人,你要是能像張純修那樣把旗籍擡入到上三旗,本官還可以留你一個候選機會。可是你,一個工筆人物畫家,将來能有什麼出息?能給子女帶來什麼世襲榮耀啊?你怕是連我瓜爾佳氏一族的老本都啃不動……”
禹之鼎朗朗自信道:“學生不止是個畫家,現在研究西洋之術,也算是個銳意進取的改革家!”
“改革?你這是想搞變法還是怎麼着?”樸爾普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你有給皇上支招和推行新策的本事嗎?”
“我是大清開涉西洋畫創作、研究、研讨、辨意的第一人。”禹之鼎踏出一步,擡頭挺胸,“改革何須在廟堂?平凡官位亦可分君憂。”
“大清是需要像你這樣有理想的年輕人,但是我瓜爾佳氏一家不需要無益于家勢的親事。禹畫師,本官現在給你兩條路:第一,知趣地從本官面前消失;第二,留下來在本官府上吃頓飯,好好感受自身的差距在哪兒!”
“學生選擇留下。”
“好!”樸爾普大聲一喝,“來人,把禹畫師的碗筷擺上,但他的座次不能挨着雲辭!”
*
禹之鼎和雲辭的座位之間,間隔着一張空凳子。
面對樸爾普的做法,雲辭終于忍不住道:“阿瑪你沒把禹畫師當桌上客,可是女兒的情意卻沒有被這明顯的界線所阻隔。”
“女兒啊,咱們滿人家的待嫁格格,規矩可比漢人家的閣中小姐要少多了。”額娘章佳氏溫和道,“本來這未談婚論嫁的男女,就不該同坐一桌。你阿瑪的做法,已經是給你和給禹畫師留夠顔面了。”
桌上無酒無茶水,禹之鼎忽然鄭重地端起碗,對樸爾普和夫人章佳氏道:“禹之鼎敬未來的嶽父嶽母一碗湯!”
樸爾普和章佳氏大驚:眼前之人,太大膽了,有何資格這麼叫?
“你信不信你再說錯一句話,本官就叫人來把你攆出去?”樸爾普冷問,“不但趕了你走,更要罰了雲辭!”
禹之鼎自己把碗中湯一飲而盡,道:“好湯,學生感激不盡!”
“這是鮮雞炖鮑魚幹貝湯,能不好嗎?”連管家都忍不住道,“禹畫師你不該有點自知之明:謹小慎微地吃飯嗎?頻頻主動地賣弄自己,将我家老爺和夫人置于何地?”
“承蒙未來的嶽父嶽母大人招待,學生回到如意館之後,必将一個細節不敢錯過地把今日的《赴宴圖》畫下來,一式兩份,分作自己和雲辭格格留念。”
“老爺,奴才看禹畫師語無倫次,像是心中已經瘋魔!”管家詢問,“是否将他帶下去或者轟出府去?”
“不可。”樸爾普自有主張,“禹畫師雖然跟本官心中的賢婿納蘭性德所不能比,但是能讓本官見識見識這嘴上功夫,也是他的造化。”
禹之鼎壓根不會妒納蘭,所以不管樸爾普嘴上怎麼說納蘭比他好,他也不愠不怒。
餐桌上的衆人隻聽見他道:“學生近來不但畫畫,而且集畫,從先輩畫師手中得來太祖爺努爾哈赤的《秋日獵鷹圖》一幅,圖中恰好有太祖爺手下的猛将費英東和圖賴伴駕同行,好是威風凜凜!學生以為,此畫當歸瓜爾佳氏一族所有,所以特意帶了過來,獻給費英東和圖賴的孫輩樸爾普大人。”
樸爾普大喜,他是何等看着家族榮耀之人?瓜爾佳氏一族對太祖爺努爾哈赤忠心耿耿,舍生忘死,才換來了今日的繁榮昌盛,要是能夠珍藏一幅有太祖爺蓋章的真迹,豈非大大彰顯了門第?
“禹畫師,你把畫呈上來。”
“禹之鼎給未來的嶽父大人獻畫!”
樸爾普的注意力全在畫軸上,也不怪禹之鼎怎麼稱呼自己了,就起了身,雙手慎重地打開畫軸來看。
畫中人物,果然栩栩如生!
“夫人你快過來看,這就是我的先祖的費英東和圖賴啊!他倆在這兒呢!”樸爾普激動地對着畫上的人物叫喚起來,“真跟他倆就站在我面前一樣啊……”
“是啊老爺。”章佳氏見多了家裡的功臣畫像,這麼一對比,“真的是瓜爾佳氏的先祖無錯了,而且,費英東和圖賴是離太祖爺最近的呢,太祖爺的注意力不在老鷹,而在兩位先祖身上啊!”
“一定要将此畫拿到祠堂,好好供奉。”
“是,妾身明日亦會抄寫經書,為太祖爺努爾哈赤和瓜爾佳氏一族的兩位先祖歌頌功德。”
“阿瑪。”雲辭叫了一聲,“禹畫師如今可是把自己的寶貝都毫不吝啬地給你了,你可不許再視他為無能之輩或是無用之人了。”
“禹畫師。”樸爾普的态度立刻變得客氣起來,“你可堪大用啊!日後定要好好發揮本事侍奉在康熙皇帝身側,拿下随駕出行、巡查、征戰的機會,把帝王之姿好好畫下,以光耀皇上的偉業!”
“學生謝未來嶽父大人的教誨。”
“太祖爺和我瓜爾佳氏一族的兩位先祖保佑着你,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樸爾普把畫軸暫且放在了夫人章佳氏手中,上前拍拍了禹之鼎的肩膀。
樸爾普在話中放下了一個鈎子,道:“禹畫師,之前本官不把你放在擇婿的範圍之内考慮,如今不同了——”
禹之鼎和雲辭一并看到了希望,同聲問道:“現在如何?”
樸爾普狡詐一笑,“現在本官自然也是沒有改變過隻把納蘭性德當唯一女婿的定論,隻是準了禹畫師你進入本官的這道家門了。日後你要是得了其他跟太祖爺相關的好東西,可不要忘記拿來給本官看啊!”
雲辭對父親的态度大失所望。
“阿瑪,你這是見利忘義!”
“女兒,你怎麼說話呢?”樸爾普狡辯道,“阿瑪對禹畫師是刮目相看,不知道他還有藏畫的本事。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本事可比會畫畫厲害多了。”
“你分明是在利用他為家族添彩。”
“這有何不妥?”樸爾普看向禹之鼎,“你說——”
“學生以為,若是以後能夠成為瓜爾佳府邸的上門女婿,自己的用武之地會更大,不會隻拘束于作畫和藏畫,沒準能夠上陣殺敵或是前往它國宣旨頌我皇恩也未可知。”
“你想去宣旨?”樸爾普大笑,“那是施琅那樣的武夫才本事向寶島幹的事情,你不要異想天開!”
“學生要去更遠的地方!學生是認真的。”
這下子連雲辭也以為禹之鼎是被阿瑪氣瘋了,遂問:“禹畫師,你想去哪裡宣旨?”
禹之鼎心懷美好憧憬:“琉球。”
雲辭一摸禹之鼎的額頭,竟是常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