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燼駕來的是侯府的馬車。
二人先後坐入車廂,厚重的門一閉,寒氣和風雨被隔絕在外,帶着禅茶香味的暖意将她們緩緩包裹。
沈逆合上傘,插到斜前方的傘架内,順手從架邊上車鬥裡拿出一個人勝。
沈逆說:“我也為你準備了,隻是怕你戴着不方便,就沒給你。”
這人勝不是市售的千篇一律的配色,紅粉相間,臉是正的,格外可愛。
應該是沈逆親手編的。
邊燼:“沒有不方便,現在可以給我。”
沈逆遞給她,邊燼順手扣到自己的蹀躞帶上。
全程邊燼都在默默注視沈逆的手。
車内的燈光是溫暖的月光黃,不算特别明亮,依舊能分辨手上的痕迹。
邊燼确定了,的确是自己的齒痕。
“回府。”
沈逆一聲令下,馬頭昂起,伴随着低低的嘶鳴,車轍穩穩碾過積雪。
靖安侯府的馬車由沈逆親手改造過,加入了恒溫系統,拓展了輪寬,馬即便跑出飛艇的速度,車内也隻會有一點輕微的震蕩,四平八穩。
離開衆人視線,她們再次自然地拉開距離。
一人坐在左側,一人靠右,中間再坐一、兩個成年人不成問題。
沈逆優雅地交疊雙腿,打開平闆準備處理事務時,聽見邊燼問:
“是我咬的嗎?”
沈逆視野正好落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食指上一道月牙般的咬痕還挺明顯。
更别說手背上的淤痕。
沈逆随意道:“你不說我都忘了。”
邊燼認真凝視着,燈光落入她的黑瞳中,像點點碎金。
“疼不疼?”
沈逆原本沒看她,聽到這句話,目光轉了回來,下意識落在她雙唇上。
想起昨夜的觸感。
因為潔癖,師姐總是戴着一層防護的口罩,入口的事物更是千挑萬選。
原來她那節欲又幽閉的唇中之舌,也是火熱而柔軟的。
舔她指骨的事沈逆沒說,意外罷了,師姐也不會想知道這等事。
“不會。”沈逆道,“師姐還在養傷,身上沒力氣,咬人也像小貓一般,不疼不癢的。
邊燼那雙冷感的桃花眼,在聽到沈逆的話時滲入了一些意外的情緒,變圓了一些。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人用小貓來形容她。
一直到馬車停到侯府前,兩人都沒再說話。
.
幾日後的清晨。
兩人都還沒醒,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遊廊那頭傳來。
萬姑姑敲門,聲音聽上去有些焦急。
“侯君,夫人,永王殿下帶着大理寺的人不請自來,說要帶夫人去例行問話。”
永王,李煽?
沈逆和邊燼來到前廳時,廳内站着五六位身穿玄色官服的官差,永王李煽站在他們中間。
“殿下。”
沈逆一聲尊稱,懶懶散散。
李煽回眸,柳葉眼淩厲地睥睨眼前人,目光在邊燼身上停留片刻後,穩穩當當落在沈逆身上。
李煽長相濃豔妝容齊整,官袍加身驕矜森冷,看上去有幾分刻薄。
站在她身邊的全是大理寺屬官。
李煽是研發署的署長,官階等同于大理寺卿。
但她一個研發署的署長,與大理寺的屬官們一塊兒行動,這場面也挺新鮮。
“靖安侯,久仰。”
李煽說着久仰,但語氣冷淡,半點不想與之結交的模樣。
李煽簡單客套了五個字後,便直切主題。
“靖安侯,當初你将人從大理寺獄帶走,說好了每十日就要繼續審問。第一個審訊日就不見人影,還需大理寺親自登門,真是好大的排場。仗着軍功傍身便肆無忌憚地耍無賴,不合适吧?”
邊燼有些意外,她還真不知道此事。
确有其事。不過沈逆當時隻是随口敷衍大理寺卿,畢竟她已經和天子私下另有約定。
她是為天子辦事,承諾天子另尋辦法“巧查”邊燼,大理寺那頭肯定聽到了風聲。
看大理寺卿就知道,這批大理寺屬官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酒囊飯袋,能将麻煩抛出去就不錯了,不會再上她侯府提人。
沒想到李煽特意來出這個頭。
沈逆直視着李煽的雙眼道:“排場不敢當,殿下誤會下官了。下官夫人當初離開大理寺獄,乃是天子親自下了敕旨放人,她已脫罪。當初下官答應大理寺每十日的協助問詢,乃是體恤大理寺查案不易,希望早日偵破燕落百萬大軍折亡一案,這是出于情分。若是按章辦事,下官夫人不是犯人,大理寺若有問題請教,自該登門拜訪。助人為樂倒被興師問罪,傳出去隻怕會讓百官寒心。
“再者,殿下,下官戎馬關山,自是為了報效天子,從未貪功,所有封賞都是陛下的厚愛,耍無賴又是從何說起?”
邊燼又一次聽到沈逆用“夫人”來稱呼她。
隻不過這次依舊是做戲給外人看。
沈逆這番話說得溫吞,乍聽之下毫無脾氣,卻是綿裡藏針,讓大理寺屬官們一個個欲言又止。
當初的确是天子特赦邊燼,面上沒明說,但彼此心知肚明這事兒天子是轉交沈逆暗中查辦。
邊燼人離開了大理寺獄,到底還是疑犯,由明轉暗罷了。
大理寺辦案不喜旁人幹涉,也的确沒有旁人插手的道理。可他們刑罰用了一整套也沒能審出一二,很是沒臉。又礙于天子開口了,最後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妥協,眼睜睜地看重犯破天荒被帶走。
為了讨點顔面回來,大理寺曾與沈逆約定,每十日帶邊燼回一次大理寺,想起什麼便記錄下來。百萬大軍折亡一案他們依舊得追查,于情于法,邊燼協助辦案都責無旁貸。
十日過去,完全不見邊燼人影不說,冒着嚴寒上門尋人,還被沈逆這張厲害的嘴說得大理寺好似一幫以怨報德的白眼狼。
更可氣的是,沈逆句句往天子身上引,他們肚子裡都有點火氣,卻無從回嘴。
李煽看着沈逆,神情複雜。
早就聽聞沈逆其人一張皮囊絕美,溫潤如玉淑性茂質,實則是狐狸披羊皮,面善心黑。
李煽冷笑一聲,“靖安侯這張嘴可真是能說會道,死人都能被你說活了。”
沈逆依舊溫言:“若是真有起死人肉白骨的活,下官義不容辭。”
大理寺屬官們一陣無語。
能不能起死人不知道,這靖安侯是真能氣死人。
李煽:“沈逆,你在燕落打仗也是靠這張嘴嗎?”
沈逆恭敬道:“殿下謬贊了,殿下這般操勞,不僅要為研發署殚精竭慮,還需操心大理寺的差事,能為殿下解憂一二是下官的榮幸。”
大理寺的屬官們都着急。
沈逆嘴毒,永王偏偏還跟她說這些沒用的廢話,有來有回,不知道的還以為永王樂在其中。
李煽坐到主人位上,提高了聲音。
“沈逆,不必在這兒與本王玩這些文字遊戲。若邊燼清清白白,又何懼審問?今日本王來尋人,你百般借口推三阻四,可是心裡有鬼?”
沈逆心中暗嗤。
上回是李褚,這回是李煽。
你們姓李的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一個個蹬鼻子上臉。
沈逆還要說什麼,忽然,食指被輕輕勾了一下。
是邊燼用指尖将她往回勾。
兩人都沒戴手套。
邊燼居然直接觸碰了她,像回到了六年前兩人關系尚無隔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