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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一一九 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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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疾一事非同小可,蕭恒當機立斷,搭建病坊供病人居住。

山上崎岖地滑,經連日大雨沖刷,土石多少有些松動。李寒也障了面,提着袍子一歪一斜地踩石頭爬到蕭恒跟前,喘口氣道:“能用的郎中已經找來了,也開了幾個方子,叫人制成湯劑分散下去。本該燒艾煙熏的,但到底在山上,怕惹山火,隻能作罷。”

蕭恒臉上也綁一塊布,李寒眼尖,一看就知是在他袍擺撕下來的。他這黑衣蒙面的打扮不像将軍,倒像他從前行當。蕭恒問:“病倒多少?”

“短短兩日,已近五千。”

“死的呢?”

“已有一千餘人。”

“屍首怎麼處理的?”

“還沒有處理。”

“沒有焚毀?”

李寒歎口氣,目光投向山下。蕭恒一同望去,如今大雨雖止,大水未退,城中一片汪洋,難見落足之地。

李寒道:“本該焚毀,但山上不宜動火,恐有焚山之危。我來,也是請将軍拿這個主意。”

“必須燒掉。”蕭恒道,“許淩雲已經帶着其餘人挪去他處?”

“是,這邊隻剩下咱們幾個,和得病的這些人。”

“這件事交給他,焚毀屍體的地方,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來。”蕭恒聲音冰冷,“找不出來,就換一換。他上山,我們下山。”

身旁傳令當即領命趕去,蕭恒聲音緩和一些,問李寒:“郎中怎麼說?”

李寒神色凝重,“多半是瘴毒。”

蕭恒面色一變,“瘴毒不好辦,誘發之物也多——源頭找着了嗎?”

李寒擰眉道:“幾個郎中敲定不下來,一會看着像這個一會看着像那個,不過說的最多的還是水源和毒蟲。大壩崩毀後,淹死人口不在少數,江裡有不少無法打撈的屍體,的确有污染水源的可能。蟲子就更不必說了……還有瘴氣,山林之氣污濁,對人身體損害太大。”

蕭恒道:“似是而非。”

李寒歎口氣。

蕭恒問:“無法對症,如今在用什麼藥?”

“薏苡仁水,又找了些槟榔子。”

“這些都是調理之物,沒有藥材?”

“一場大水,滿城盡沒,何況藥材。”李寒道,“老師已向鄰近州府寫信求援,藥材應該不久就到。而且将軍有糧道,未嘗不能暫作運輸藥材之用岑郎還在潮州,可以給他修書……”

他忽然想起什麼,擊掌道:“是!華州岑氏藏書衆多,岑郎自幼入山,又頗通醫理,說不定會有法子!”

一個電光火石。

道袍、鹦鹉、藥石、岑知簡的臉迅速從蕭恒眼前切過,最後,定格在筆下紙箋上。

若克觀音,當取長生。

岑知簡寫道。

以毒攻毒。

蕭恒腦中一束火花擦亮,照在他眼底被李寒看到,那一瞬間李寒簡直要相信他窺破了瘴毒的天機。但下一刻,蕭恒隻是深吸口氣,“立即寫信,請岑郎翻看醫書尋找藥方。再拿我的大印修書數封,潮州柳州英州西塞,立即派人快馬送藥。”

李寒應聲正要下去,被蕭恒持住手腕。

蕭恒道:“我留下梅子,你也下山去。”

李寒沒有問他要不要走,也沒有問自己為什麼不能留。

他隻是深深凝望蕭恒,雙手一抱,長揖及地。

蕭恒沒有向往常一樣攙扶他,他像一塊石頭或一截枯木,坦然接受這種告别。這一刻是《元和玉升遺事新編》着重記述的一點,雖然我們不明白李寒将它單獨摘錄的意義是什麼。但我們讀到,李寒記錄的這個晨曦,整座松山籠罩一種莊重肅穆的氣氛,很合時宜的是,現在晴空萬裡,一無風煙,這層氣氛便變化成一種浮動的瘴氣。不再像天的懲罰,反而像山的賜福,無孔不入,無堅不摧。這樣以柔克剛的氣氛迎來的隻會是兩個極緻,要麼生,要麼死。這樣濃郁的氣氛裡,李寒用相同濃郁的方式告别蕭恒,像告别一個神人,又像告别一個死人。蕭恒全盤接受,也清楚地知道,這個結局他們要一起面對,李寒才是要被動接受一切的人。

那李寒到底是在告别蕭恒,還是告别自己可能跟随蕭恒一起逝去的部分命運?這就是傾你我之力都難以探究之事了。而李寒似乎隻是盡職盡責,将這種孕育生死的氛圍記錄下來,就像他接下來告訴我們的畫面一樣:一輪太陽起身,挂在松樹枝杈間,像一個被黑色亂箭射穿的白色腦袋,噴人一身淡紅膿血。蕭恒束緊臉上黑巾,向李寒轉身的反方向,這種瘴氣般的神聖氣氛的發源地——病坊大步跨去。在這段路上,他先趟過太陽浸泡瘟疫的血光。

***

梅道然趕回來已經深夜,将臉上障面一紮,快步走進蕭恒帳中。

他一打開帳,便跑出一股奇怪氣味。梅道然鼻子壞了,被那又潮又冷的味道一抓,感覺它像一朵蓬勃的金色瘴母。或許是燈光緣故。

帳中燃燈,梅道然在看見蕭恒前先看見他燈下的影子,或者說,他漆黑的身體更像影子的延伸。在影子(另一個概念)的組織文化裡,紅色才是死亡的顔色,黑色是送來死亡的使者。

那自殺者呢?很多年前有人問過這個問題,是青泥選拔裡一個瘦弱的男孩子。他被從狼籠裡丢出來,再被拖進豹籠,連帶被啃淨血肉的一根潔白臂骨一起。梅道然拾起他的骨頭像攙起他的手。那個男孩擡頭,臉上一行血淚,他的眼睛黑中帶紅。他并不是第一個因為不堪忍受而葬身獸腹的人,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輪流進入十二個籠子,相繼失去眼珠、耳朵、左右腿、肱二頭肌、大小腸、左右臂、身體軀幹和心髒,狼籠和豹籠的間隙是他殘留的最後神智。他貌似死于他殺,但這是獨屬于影子内部的自殺方式。敢于直面這樣的死亡,多少有些大無畏精神,梅道然一度十分敬佩這種人。後來他意識到,這些假性大無畏者甯可死亡也不敢面對的行屍走肉生活,一些有自主意識、獨立精神的人為了一些私人目的,日複一日的堅持着。那一小部分的偷生者似乎才是真正的鬥士。至于那個男孩子,梅道然識破他的怯懦後,仍奉他為自己的第一位老師。梅道然記得他的聲音但忘記了他的臉。影子很少因身外之物困惑,更别說一個問題,但有關“自殺”的問題枷住了梅道然很多年。很多年後發現,解開自殺之鎖的鑰匙正是“自殺”這件事本身。在這個很多年後的些許年前,現在,梅道然似乎捕捉到一縷鑰匙的反光,在蕭恒身上。

他腳步一邁,蕭恒立即叫他:“你出去。”

梅道然更往前走。

蕭恒面前擺放器皿,沒有數十也有十數,大小不同,形态各異。需要強調的是,梅道然鼻子壞了,并不能聞出他配制的原料,但正是因為鼻子壞掉的經曆,讓他立刻意識到——蕭恒在試藥。

于是梅道然說:“你在試藥。”

蕭恒坐得離他更遠,說:“試蠱。”

梅道然眉頭一擰,“将軍,你……?”

蕭恒說:“一刻前我開始發熱,應該是瘴毒。”

“你瘋了?!”梅道然吼道,“你我的體質要染瘴疬,得吃病者的水穿病者的衣!你好好的一條命,拿着瞎造什麼!”

“現在沒有藥材!”蕭恒也提高聲音,“以尋常病人的體質試不了兩次藥就得撒手人寰!今天一下午又死了近五百人,我能怎麼辦!”

“我替你試,你他媽下山!”

“梅道然!”

這是梅道然第一次在蕭恒臉上見到如此失态的神情。他胸口劇烈起伏着,氣息卻逐漸平複下來,語氣裡有一種将死之人的平淡。

蕭恒說:“我已經從西塞拉回了九千口棺材,不能再拉第二次。”

梅道然臉部肌肉抖動,半晌,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蕭恒腦袋晃了晃,嘴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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