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皓關歎道:“青公,晚輩也聽聞過這位李郎查并州罵肅帝的故事,曾對他深感敬佩。但如今證據确鑿,弟兄們剛去探查過,他們已經引船上江,你不信也得信了!”
青不悔道:“兵者詭道,絕非陽謀。李寒愛走偏鋒,其中有詐。”
許淩雲叫道:“青相公,我知道你是心腸純然之人,也絕非偏袒。李寒雖是你的學生,但你想想他做過什麼?他可是在先帝朝廷當衆彈劾于你!若無此事,你嘔心瀝血幾近十年的一場變法豈會落空?你現在還該坐在右相的位置上,而不是在軍中戴罪立功做我的客座!”
他舉起那封信,“這樣的宵小之人,連我的骨肉之情都能用來作伐,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李寒縱冒不韪,卻是心腸純然之人。若非如此,他豈會元和十六年獻詩罵聖,丢掉狀元流放千裡;又豈會在轅門矯诏開釋士子,入台獄坐等死期?他确實彈劾過我,是為了要給天下學子争利,因為這件事,我的門下統統和他割袍斷義,沒有一個人正眼看過他。”青不悔顫聲道,“這樣一個人,要拿松山不是強行攻打而是以糧相換,怎麼可能為了一戰之勝,毀壩來淹千頃良田十萬百姓?”
許淩雲道:“青相公,青郎,我也算看着你入仕,你慧眼如炬,我豈會不知?我隻問你,李寒公然在西塞叫反,是不是不忠?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公然攻讦于你,是不是不義?如此不忠不義之人,已然率兵屯兵壩口,我不是不想信你,是不敢信他!青羊壩決堤,我老許就成了大梁朝的千古罪人!”
青不悔還要再說,探哨已沖入帳中,跪地抱拳道:“大帥,将軍,蕭恒大軍已撤退完畢,衆将士皆于帳下等候軍令!”
許淩雲霍地起身,“狄皓關帶兵撤離窪地清送百姓,其餘人等,随我趕去青羊壩口,說什麼也要把他們攔下!”
青不悔叫道:“大帥!”
許淩雲注視他一眼,戴上兜鍪,快步消失在夜雨之中。
***
暴雨傾盆,青羊壩下江水洶湧。
許仲紀抹了把臉上雨水,看向一旁身披蓑衣的李寒,“軍師,咱們可是和青公對戰。我私下問一句,你到底有幾分勝算?”
李寒道:“零。”
許仲紀啞然。
李寒攤手,“老師當世大才,我又是他手把手教起來的,我打什麼算盤,他一眼就能看穿。所幸我和他的對弈,在棋盤之外。”
“之外?”
“家師手中有軍權嗎?他隻有建議之權。我的這些花招壓根不指望他上鈎,隻要尊祖父相信就夠了。”李寒歎道,“這要多謝咱們的聖天子陛下,讓這樣一個決勝關鍵隻為客座。皇帝想要各方制衡不叫軍權旁落,她做得很好,但也是緻命之處。大戰在即,要的就是上下一心。不能一心,則需要一個軍令如山的統帥。但如今,許淩雲狄皓關雖深明大義但到底有隙,家師舅甥雖能看局但無法妄動。沒有一個人能徹底敲定這個主意。别看這一次多半是尊祖父做主,但此戰失利,他就做不得主了。叫你寫那封信不是為了嫁禍,是為了他們入彀而已,但入這一次彀,尊祖父說一不二的威信就到了頭。我的确在離間,但是在鋪之後的路。”
許仲紀默然,持槍遠望,雨水打得槍纓飒飒如血灑。李寒轉頭看他,“抱歉,二郎君,終究挑撥你們祖孫之情。”
許仲紀擡頭遠望,突然說:“你們都以為我追随蕭将軍是為了她。”
“是,也不是。”李寒道,“崔将軍一生為國盡忠,卻被逐漸削權以至戰死沙場,這不是忠良該有的結局。她是許二郎的心上人,更是許将軍的心頭敬佩之人。二郎不忍見十一娘玉碎之後,崔将軍的部下、道義和這杆槍一起,被當今的朝廷一把折斷。”
他輕聲道:“許将軍,該啟程了。”
壩口江水如怒,雨水打入許仲紀眼眶。他擡臂舉起長槍。
大雨裡,二萬人冒出黑夜,像一群血淋淋的傷狼。
***
許淩雲大軍趕上青羊壩口時,隻剩下滿天大雨瓢潑。
壩上空無一人。
副将率人檢查堤壩,大聲叫道:“大帥!大壩沒有問題!”
許淩雲高聲喝道:“有沒有發現敵軍蹤迹?”
探哨渾身泥水地跑回來,抹臉擦雨道:“大帥,咱們把壩口上下搜了個遍,别說人馬了,一根人毛都沒有啊!”
雨聲中隐隐有悶雷滾動,許淩雲一顆心漸漸下墜,大聲喝道:“狄将軍那裡呢?狄将軍處可有消息!”
副将道:“狄将軍剛轉移完百姓将士,這才上山包抄蕭恒,還沒有回信。”
這李寒葫蘆裡究竟買的什麼藥?
不能再等了。許淩雲當即叫道:“全體都有,立即下山,去找狄将軍會和,不許……”
“大帥!”
暴雨之中,一個傳令兵跌跌撞撞地撲在他腳下,“蕭恒不知在哪裡冒出來,帶人突襲了咱們的糧草!咱們守營的将士有限,弟兄們沒有提防……”
許淩雲将他揪起,喝道:“丢了多少?”
傳令兵支支吾吾,許淩雲厲聲喊道:“我問你丢了多少!”
“全……全丢了,大帥,咱們的糧全都丢了!”
一道驚雷炸裂。
此起彼伏的疾呼聲裡,許淩雲身形一晃,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