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雙眼中,他眼皮塌了一下,嘴角也垮了,隻眉眼彎着,勉強算個笑容。
“還沒到明天,說不準呢。”阿雙強笑着,将一隻碟子放到案上,“陛下在甘露殿養的橙子好了,昨日剛挪了來,大王嘗嘗。”
秦灼拍拍她的手,剛想說什麼,便聽門外叩了叩,一名虎贲軍道:“大王,信到了。”
阿雙奇怪道:“一般信件都是大相親自來送,今日怎麼鬧的?”她雖疑惑,還是将信取了來。
秦灼打開信前,雙手正剝着橙子。
北方這時季不下柑,前幾個月他鬧胃口,說想吃,就是想吃。當時和蕭恒正好着,那人認真想了會,問道:你們那邊柑橘好,嶺南是不是現在也有下的?
他笑道:得了吧陛下,這已入了冬,霜打的柑樹能結出什麼果子?你要是真有心思,不若從殿裡給我種一株,明年這個小的落了地,也能嘗一嘗。
他沒想到,隻為這一句笑話,蕭恒便真的培了一棵,就在甘露殿耳房裡拿炭盆攏着,半死不活,一點綠芽沒有。如今竟結了果子下來,也是奇事。
種這盆苗時,阿玠在他腹裡初有個頭,約莫也就他掌中這枚橙子大。蕭恒多少顧忌,不敢和他親近,偶有的那麼幾次也不肯留在裡頭,又不肯舉兵深入,隻如隔靴搔癢,弄得秦灼不上不下,那人卻不為所動。
上回是蕭恒給他扶着前腹,才這麼緩慢地做了一會。膏子抹多了,蕭恒更是謹慎,秦灼難免不夠盡興,早早叫他撤了,自己上了手。
他當着蕭恒的面,蕭恒隻聽着他劇烈喘息,坐在一邊不說話。一會了了,蕭恒照例打水給他擦洗完,便自己去後頭泡一會。
他脾氣倒好。
秦灼這麼想着,盯着榻前的八仙連屏出神,忽然拾了件袍子披上往後殿去。
盥洗俱在後頭,因在中夜,新攢的炭盆也沒多熱。秦灼掌了盞玻璃風燈,風鼓進衣袖,隻覺得手背起了一層栗。從前他們也愛泡一會,手臂纏着手臂腳趾踩着腳趾。他懶得動彈,便支使蕭恒去焚安息香。蕭恒不通香事,如今做來居然像點模樣。
但現在香爐是熄的。
帷幔瀉落,在半空中如同月光,在地則流成水銀。蕭恒頭後仰着,雙臂搭在桶沿上。
地上沒有鞋。他就這麼光着腳來了。
秦灼沒出聲,拿燈打開簾子,蕭恒卻立即睜開眼,問:“你怎麼下來了?”看清他又道:“怎麼不穿件厚衣裳。”
秦灼不說話,将燈挂在簾鈎上,從地上拾起蕭恒解落的衣帶當襻膊。
蕭恒側着頭,看他摟起衣袖,露出手臂,和那根綢子交頸。
燈火昏昏,前半夜下了雨,後殿又傍草木,如此便生了層霧氣,他們像共同溺在暗黃的潮水裡。
秦灼在脅下挽了結。
蕭恒盯着他。
潮上來了。
秦灼責怪他:“又洗冷水。”
蕭恒隻是笑:“最後一次。”
秦灼舀了水給他緩緩淋着,因旁下沒有座位,隻得彎腰站立。
蕭恒握住他,合攏手指包在掌心,道:“我自己來,你回去休息。”
秦灼說:“你可沒叫我自己來過。”
蕭恒笑了一下,“那能一樣嗎。”
秦灼問:“怎麼不一樣?”
蕭恒沒有回答。就這麼相對沉默一會,秦灼突然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那麼在意你?”
他這句話打着顫,牙關哆嗦,差點咬了舌頭,說罷摩着蕭恒肩頭,也不敢看對方眼睛。接着,秦灼覺得面上一濕,是蕭恒手撫上來,拇指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臉,問:“想聽實話?”
秦灼沒料到他這麼說,心裡一緊,不知是該氣還是該怕,渾身僵着不敢動彈,問:“你還真這麼覺得?”
蕭恒說:“是,最一開始,我是這麼覺得。你老是要推開我,什麼都不和我說,連來找我都要把自己灌醉,天不亮就要走。”
他話音沙啞起來:“我就怕呀,我一松手,你就要走。”
秦灼争辯不了什麼。的确如此。他當初根本不想留下,一察覺自己趟進泥塘,就迫不及待要抽身回岸。但他要離去時回了頭。
蕭恒就沉在泥裡,塘水已經沒過鼻梁,隻留一雙眼睛望着他。
如果蕭恒伸手要他救,他絕對扭頭就走。他從不幹舍己救人的事。
但蕭恒沒有。
那人目送他,無聲地告訴他:你好好往岸上去。
于是秦灼走不動了。
蕭恒伸出右臂,将手合在他腹上,笑道:“但我現在要再這麼想,忒沒良心。”
他掌心比肚皮要冷,隔着層綢緞不那麼真實——太真實秦灼會渾身發抖了。他還不待說什麼,就聽蕭恒問:“今日這回……”
秦灼笑道:“很舒服。”
這麼過了一會,水已涼了,蕭恒頭發還濕着,頸邊耳根津津得像汗。秦灼彎腰有些吃力,蕭恒便要跨出來,不料秦灼按了按他,低頭含住嘴唇。蕭恒一頓,順勢和他糾纏起來。
他抱着秦灼的脊背,攪得舌根發木,吮到嘴唇微麻。秦灼一點一點往裡帶他,滑溜得像魚,又仔細搜刮口腔,連方才咬出的一點傷口都探索到。秦灼剛吃過蜜煎,嘴裡還是甜的。
他抵着秦灼額頭,閉着眼抱着。
秦灼捧着他的臉,說:“你嘗起來好苦。”
“像個壞掉的橙子。”
……
橙子皮剝斷了,蜷在膝上,像條金銀交錯的蛇蛻。
秦灼隻着淨襪,雙腳蹬在銅盆邊沿烤,炭火裡殘存着艾味。他将那封信看了好久,像不明白什麼意思般,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炭火輕爆聲裡,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
阿雙連他的呼吸都沒有聽到,心緩緩往下墜着,試探問:“大王?”
許久後,秦灼終于擡起臉。
“阿雙,”他隻有眼皮微微翕了一下,連眉毛都不敢動,用即将繃斷的聲音說,“我覺得它不動了。”
阿雙大驚失色,顫抖着雙手去揭他那件大氅。黑狐狸一離身,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
他白衣下似埋了眼血泉,一點一點湧着紅。
秦灼終于顯現出崩潰的前兆。他呼吸急促,戰栗着顫聲喊道:“找、去找阿翁,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