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樓停在郊外蘭音寺。寺外松柏如蓋,寺内陰濕,進門一望,黑壓壓一片巨大影子。
四壁皆飾青銅佛像,因鏽迹斑駁多添了鬼魅之氣。龍樓如同巨獸出海,血盆大口正沖着蕭恒。蕭恒立在其下,如同一粒芥子。
他深吸口氣:“不要點火。”
梅道然将浸油棍子放下,近前問:“怎麼?”
蕭恒抽出環首刀,登上龍樓。
龍樓有二層,第二層順着龍頸直至龍首。梅道然擡頭,見蕭恒一點影子投在碩大龍頭上,像龍眉間一滴黑血。他雙手往下按着,又屈指敲擊,像在探尋什麼。
大約到龍頭後部的正中位置,敲擊聲似乎毫無變化。蕭恒卻直身站起,雙手舉刀,狠狠刺下去。
巨大的齒輪旋轉聲。
龍頸處向下塌陷,竟開出天窗似的一處入口!
裡面中空!
“表面塗了層桐油遮蓋氣味,”蕭恒将刀拔出來,“火藥味隻露了一點,一般人聞不到。”
一般人聞不到,但梅道然不應該。
梅道然霍地擡頭,見蕭恒正沉沉注視他。他聲音一抖:“陛下,你……知道了?”
蕭恒歎口氣。他很少這樣歎氣,他的悲憫從來隻藏在心底。
梅道然拗着頭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蕭恒看着他眼睛,“當年你給岑郎試藥,廢了鼻子。試到一半,舌頭差點也保不住,那時候我把你調去西塞。”他靜了一會又說:“是岑郎拜托的我。”
提到這位“岑郎”,梅道然渾身一顫,哈地笑了一聲。他攥緊笛子,問道:“……他怎麼說?”
“他不希望你知道,他知道你為他失去嗅覺的事。”
這句話太拗口,但梅道然一耳朵就聽出什麼意思。他愣了一會,聽見笑話似的放聲大笑,笑得淚都出來了,扶着龍樓直不起腰。蕭恒沒有催他,聽他喘平氣後罵了一句:“狗日的。”
蕭恒不太會勸人,沒有輕易開口。梅道然沒再多說,自己也拔刀登樓,将蕭恒往後一擋,投井似的縱身跳進去。
沒一會,裡面便傳來震蕩的回音:“陛下,底座是空的,通了條地道!”
***
李渡白算無遺策,終有此一失。
他算到龍樓有蹊跷、後續有動作,故而留下梅道然這個老油子把守。但千算萬算,沒想到敗在他鼻子上。而這件事,李寒還真不知道。
龍樓高達丈餘,人在裡面,就像被扣進一隻巨大爐鼎中。蕭恒探手摸了摸底子,在鼻前撚着一聞,肯定道:“是火藥。”
這就是了。吳漢川多于賬目的全部火藥,都是藏在這座巨大的龍樓裡。
要運火藥的,是影子。
“怪不得李渡白要燒龍樓時吳漢川拼命阻攔。這大家夥如果到不了寺裡,按影子的手段,絕對叫他生不如死。”梅道然喃喃道,“但右衛全部鎮守寺外,要開啟機關、多次搬運,動靜之大,不可能毫無察覺。我鼻子廢了,耳朵沒廢。”
蕭恒歎口氣:“剛剛衛兵在樓外找到了殘存粉末,是‘春醉濃’,能暫時麻痹神經。初燃時會有松木香,寺外有松樹,右衛應當沒有察覺。”
本當察覺的梅道然,偏偏廢了鼻子。
梅道然一拳擂在底上,銅皮震耳欲聾的巨響裡,蕭恒拍了拍他肩膀。
“為時未晚。”他這麼說。
龍樓底子開了個容兩人過的口子,寺廟地磚也起開,正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暗道。入口不能出半點差池,不然人能被堵死在地下。梅道然留在外面,蕭恒親自帶一隊人下去。
地道運過火藥,蕭恒不叫舉火。他目力非同尋常,将身後衛隊甩了老遠。待走到盡頭,竟一絲光亮也無。
侍衛面面相觑,“這……這怎麼沒路了?”
蕭恒摸着石壁,有的截面太過光滑,應當是多次踩踏導緻。他沉聲道:“退後。”
衆人便向後閃開,蕭恒将刀收回,伸出兩指往前探着。敲到頭頂時,突然發出“當當”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