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有意思了。
段映藍回視他,忽地挑起抹笑:“秦大公,了不起,情種我見過,到這份上,稀罕!依我看,您對天子不僅有情,還有愧。而且,愧意不淺呢。”
秦灼頗有意味地和她目光相接。
段映藍話鋒一轉:“但這件事,天高皇帝遠,帶不了他。咱們索性說破了,南秦西瓊,那叫平分。加上天子,事了之後你們二對一,一雙黃雀,豈不得活吃了我這隻螳螂?再說,天中物如何,但凡喘着氣,就得找枝依。樹倒了,雁跑得了嗎?”
她眼中精光一熾,“再不濟,咱還有箭呢。您的弓強,我的箭快,咱倆可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她慢悠悠問道:“我的回禮,秦公想好了嗎?”
秦灼叫了聲:“阿雙。”
堂中隻他們二人,阿雙在隔廂煎茶,聽見他喚,便将他吩咐的那隻烏木匣兒抱了來,向段映藍啟開。
一封鮮紅帖子,上寫道:乾造甲寅年八月十五日懸弧令旦。
他的庚帖。
秦灼面上挂着笑:“報以瓊瑤。”
這幾日天一直不好,像一口青皮大缸倒扣着,甕甕地聽不見雷。但天色藍得發灰,似乎雲外隻要轟隆隆一聲響,就能當頭滾下一潑秋雨來。
晌午已動了好幾聲悶雷,雨怕要下來。談得差不多,段映藍便收了他的帖子,打馬辭去。
秦灼送她出府,女子翻身上馬,忽然道:“不過以後秦公想玩玩,我倒能陪着嘗個鮮。但保險起見,你家裡的,還是不要知道為好。畢竟,天子一怒啊。”
秦灼從馬前笑道:“我膽小,不敢。畢竟做朋友還是做敵手,得先幹完這一票。”
送走段映藍,陳子元陪在他身邊,欲言又止。
秦灼道:“有屁就放。”
陳子元咬咬牙,終于道:“大王,有句話我不得不說,你和段映藍真結了親……蕭重光得怎麼想?旁人也就罷,這娘們可是差點叫潮州絕了戶,蕭重光都險些斷在她手上,你現在娶她,他心裡能不膈應嗎?”
秦灼冷笑道:“他是我什麼人,膈應得着他?我娶老婆還要他的聖旨恩準嗎?”
陳子元咕哝:“他不是你孩子爹嗎?”
秦灼聽見,擡腳要踹。陳子元怕他閃着,這次蹿也不敢蹿,結結實實挨了一腳後還得扶住他,說:“親哥,你現在踹我一腳,你妹妹得砍了我!我不說了,什麼也不說了,您娶,您娶啊。”
此地不宜久留,陳子元說走就走,秦灼便回了堂裡。堂外晦暗,那些要謝不謝的菊團倒明亮許多,他一邁進去,就沾了半袖子花光。
這幾日他多加了幾副藥,隔一段就要吃一碗。比之前的更苦,但或因天熱,或因時間太長,蕭恒在時買的蜜煎要麼化了,要麼壞了。阿雙再吩咐人買,秦灼卻不要了。
他又喝了一碗,便仰進竹椅裡養神,雙手蓋在腹上,慢慢摩挲了會。
段映藍說他對蕭恒有愧,這就是他的愧。
這孩子要保。但不能叫蕭恒知道。
這是秦溫吉的一塊心病。孩子一旦留下,就給了梁地插手南秦内政的機會。
“蕭重光或許沒這個心思,”秦溫吉當時冷笑道,“李渡白可鬼得很,又愛坐享其成,不一定不打這個主意。”
南秦想要圖強,最後總要壯士斷腕,斬斷和大梁間的那根線。而這孩子,顯然是把二者越纏越緊。而且秦溫吉知道,秦灼與蕭恒之間的平等是情人的平等,但外事上,他并沒有自認為的強硬。
秦灼最初追随蕭恒時,李寒尚未收入麾下,謀士、軍師、将軍、甚至妻室該做的,他統統為蕭恒做過。他替蕭恒争利太久,時日一長,竟成了習慣。
秦灼用理智告誡自己,梁、秦分屬兩主,但心裡,還是把二者當成一體。他絕不會為梁損秦,但保秦基礎上,對梁有利的事,他多半會争一争。
這遠遠超出了諸侯本分。
這不對。
雨終于沙沙下來,如銀絲出機杼,輕薄又綿密。阿雙從堂後來收拾藥碗,聽見他似對人低語,便隔花站了,并不上前。靜立一會,隻覺得口中發苦,鼻中發酸。
她聽見秦灼哄小孩般商量道:“阿耶如果說不要你,你不許生氣啊——還想見見阿爹嗎?”
片刻後,他口氣輕快道:
“想呀,那明天,阿耶帶你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