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鮮血。
蕭恒眉毛一跳,直接抱人往外走,鄭永尚挂心秦灼,也跟出去。
秦溫吉憤惱至極,卻也不再攔着,隻将目光鍛成鋼刀,将蕭恒剝皮挫骨了三萬遍,恨聲道:“他真死在這裡,我叫你大梁陪葬。你聽清楚了!”
“好。”
這句是李寒代答。
“政君弑君如拔草,斬臣如宰狗,女中豪傑,臣佩服之至。當是時,黎庶攔阻,可殺之;走卒攔阻,可殺之;臣工攔阻,可殺之。倘若君兄攔阻……”
李寒目光一閃,“政君要做秦善嗎?”
陳子元腦子裡一聲炸響,滿心都是:其命休矣。
秦溫吉面色陰沉,冷聲道:“你找死。”
她反手拔下長刀,一陣青風呼嘯,刀鋒已停在李寒咽喉之上。
李寒眼都不眨一下。
他穿着天子冠冕,旒珠後卻藏一雙文人眼睛,清聲道:“政君既不願作秦善,那梁秦之間,還是要結百年之好。”
秦溫吉嗤笑道:“怎麼,秦灼為了一個姓蕭的,還敢砍了我的腦袋?”
“自然不會。不論何時,在大公心中,政君總是排在陛下前頭,”李寒笑道,“但倘若兄妹陌路,政君真能忍受嗎?”
“陛下登基之前,政君意圖毒殺之事,大公心中,真的沒有嫌隙嗎?”
李寒仔細觀察她表情,少頃方道:“生死之間,陛下自然比不得政君。但人此一生,所愛豈止手足,所懼豈止生死?臣奉勸政君,萬慎。”
你怕他不要你。
此謂誅心。
他言外之意昭昭,正是秦溫吉痛處。陳子元心叫不好,一把按住秦溫吉小臂。
秦溫吉刀刃逼近,李寒寸步不讓。
此時,帳外忽有虎贲軍報:“大君已出獵場,政君是否啟程?”
秦溫吉刀風一收,在李寒頸上又添一道血紅。她看着李寒,惡狠狠道:“好,好極了。李渡白,我記得你了。”
說罷也不管他,自己哨了一聲,躍馬而去了。
李寒便也告辭,在錦步障遮掩下,隻露出腳上赤舄。其實仔細觀察能看出端倪,蕭恒比他要高,鞋他也不甚合腳。但李寒大逆不道慣了,絲毫不怯場,隻诏曰返還,坐在步辇裡,比天子還威儀赫赫。隻有鄭素遙望他身影,沉了眼睛。
回銮的鼓吹聲中,李寒心沉下來。
秦溫吉要殺蕭恒的前提是秦灼有個萬一。李寒卻反設疑問,她要殺蕭恒,秦灼必定阻攔。她真可以殺了蕭恒,和秦灼反目成仇嗎?
這是一個政治問題:如果梁秦沖突,但蕭恒秦灼仍有舊情,秦溫吉會不會反。
他出言不遜至此,秦溫吉閻王手段,卻強忍性子沒有殺他。
李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秦溫吉不是秦善。她太在乎秦灼,她怕秦灼恨她,一點也不行。下毒行刺,估計是她知道秦灼有娠一時意氣。李寒如今出言,其意也是敲打:蕭恒在秦灼心裡,和她已能掎角。
那至少現在,秦灼不開口,她絕不會動。
按住秦灼,就是按住她的軟肋。
南秦早有圖強之志,如今歸附多是秦灼的緣故。而秦溫吉既是宗親,又領重兵,是南秦朝中不可小觑的力量。隻要她不起波浪,動蕩暫時不會發生。
李寒松口氣,他頂多能搶出個天時地利,這孩子能不能保住,到底要看人能不能和。
***
秦灼醒轉已至日暮。
窗前垂着竹簾,落上竹報平安的淡紅影子。香爐放在榻邊,濃郁的艾味熏着。他整個人像被拆了重捏起來,半點力使不上。
回來了。
他一轉目光,見阿雙在榻邊守着,吸着鼻子看藥爐,便要開口叫她。卻是那丫頭先察覺動靜,見他醒了,撲簌簌掉起淚來。
秦灼顧不得安慰她,忙問道:“保住了嗎?”
阿雙連連颔首,哽咽道:“保住了。大王這一個多月見了兩次紅,鄭翁說,再不上心,光明神都救不了……”
秦灼撫了撫小腹,忽然問道:“陛下呢?”
藥正開了。阿雙給他倒了藥來,邊道:“陛下陪着回來的。聖駕回銮時遮了錦步障,李相公代陛下坐着,陛下就上的咱們的轎子。守了您好一會,晚宴要開,李相公不能再拖着,這才走了。”
秦灼有些氣急:“我說了不叫他。”
阿雙道:“陛下自己來的。”
阿雙見他不語,便奓着膽子道:“當時都以為魏公傷了您,陛下的形狀,很是怕人。”
秦灼沒接這話,隻問:“溫吉給他臉子瞧了?”
阿雙也不敢隐瞞,“政君一開始……險些動了兵刃。後來回了府,和鎮國将軍一同攔了人,三個人在堂裡待了好一會,我們都被攆出來了。”
秦溫吉又同他說了什麼?
秦灼好半天沒說話,将藥徐徐喝盡,方道:“陛下如果再來,我依舊不見。”
阿雙連忙應是,将蜜煎奉過去。時常吃的果子,今日一吃卻舌底發澀,秦灼便苦着口喝了盞溫水,再問道:“政君在做什麼?”
阿雙聞着味道淡了,又往爐中添了艾片,“外頭來了客,政君代您去料理了。”
秦灼再問是誰,阿雙便答道:“西瓊段宗主。”
他吃了一驚。
段映藍善縱弓馬,場上輸得卻快。但他奪珠時已開始腹痛,那聲鼓響後更是頭暈眼花、無暇他顧,段映藍有什麼其他舉動,他現在半點回想不起來。
她來做什麼?……還是她看出了什麼?
月門外另有銅爐點着安息香,秦灼的确乏力,便囑咐道:“等他們談完了,你叫醒我。”
阿雙答應下。秦灼便不多問,再度擁衾睡下,醒來已入夜裡。
許是月光做祟,今夜黑得發藍,室中隻點了一盞燈,如同一團橙黃月亮。兩個人影坐在月邊,一左一右地剝栗子。
先是昆刀發覺,小聲叫了一下。秦溫吉便擡手打它腦袋,陳子元回頭一看,大喜叫道:“祖宗!”
秦溫吉站起來,還打翻了炭盆,栗子和炭火骨碌碌滾了一地。昆刀不敢往上撲,隻從她腿邊打着轉。她張了張嘴,卻定在那裡,沒說出話。
直到秦灼向她打開手臂,秦溫吉才鞋底楔了釘子般地走過去,猶豫一下,隻挨在榻邊坐了,攤開掌心問道:“吃栗子嗎?”
秦灼也就捏了栗仁在口,自顧自嚼起來。
秦溫吉渾身不自在,吞吞吐吐地問:“你還……疼不疼?”
秦灼搖搖頭,歎了口氣,拉過她的手合在腹上。
她要跳起來似,渾身劇烈地一彈,卻由秦灼拉着,沒有撤開手。
“這是你侄子。”秦灼語氣柔和,“溫吉,你願意和我一塊養它嗎?”
秦溫吉手指一跳,反握了秦灼一下,岔開話頭:“先說正事。”
秦灼歎口氣,并沒有強求她。
秦溫吉往後擡了擡手,陳子元便從懷中掏出什麼,遞在她掌心。她轉交秦灼,身子坐正,開口道:“這是段映藍的見禮。段氏之意,昆哥兒吞了她一隻大雁,要你還一隻聘雁給她。”
秦灼打開一看,隻見一份紅帖之上,以楷書寫作:坤造壬子年三月初三日設帨佳辰。
庚帖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