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楊韬當先開口:“蕭将軍的功勞名望,的确堪當大任。”
李寒颔首,說:“好,諸公問我三罪,我隻問你們一罪。”
“弑君之罪,九族當誅。”
所有人都聽到太陽鋸齒轉動的聲音,那似乎是傳說中阿香寶車駛過天邊的聲音。真正的晴天霹靂。
李寒厲聲喝道:“殺害将軍的兇手,就在當場!”
一時之間,萬衆瞠目。所有人張開黑洞洞的嘴巴,口舌一彈,發射滿天紛紛議論。
李寒面色平靜,說:“當時迎立蕭将軍入京,諸公并不像今天這麼‘衆口一詞’‘無一例外’,不是嗎?”
“有人提出異議,可在當日,隻有蕭将軍的威望堪繼大統。那位有異議者雖然不忿,但以一敵七,隻得應允。但沒過幾天,這位建安侯出現了。
“那位對公子檀兄弟忠心耿耿的異議者一直認為,隻有皇室正統的血,才能繼承大寶。如今建安侯尋回,他的希望重生。但蕭将軍已經被迎入京中,要建安侯繼位,隻有一個法子——
“蕭将軍必須死。”
他語氣一頓。豔陽之下,汗珠已布滿衆臣額頭,洇濕巾帻。方才還天陰風冷,這一會,已是一身大汗。
李寒繼續道:“但不說蕭将軍個人實力,隻他入京之前,手下就有十萬精兵。更别提後來的天子十二衛。”
“懷帝崩後,十二衛群龍無首,由剛從崤北趕回、功績最高的雲麾将軍鄭素統調。你們将兵符托付鄭素,加授他左衛大将軍一職。确定迎立蕭将軍後,鄭素便将禁衛兵符轉獻給他。如此一來,蕭将軍不僅手握三大營,還掌管了整個京城的兵防。
“硬碰無法取勝,隻能刺殺。這位苦心孤詣的異議者和影子合作,對蕭将軍晝夜監視,終于,發現了他落單的時機。”
李寒的目光,确鑿地射在一個人身上。他向前邁動腳步,聲音越來越緊。
“五月十八,蕭将軍孤身離京。你便調令影子,對他發起截殺。第一波影子的殺手全部身亡,第二波趕到時,找到了蕭将軍的血衣。”
“夏相公,蕭将軍那件血衣裡,并非隻有香囊一件東西,不是嗎?”
楊韬大驚失色,問道:“李郎,你這是何意?”
李寒說:“将軍在白龍山遇襲,除遺落血衣香囊之外,還有一物——”
“正是禁衛兵符!”
他盯着夏雁浦,眼珠明亮,一動不動。
“夏相公,如果我猜的不錯,它現在,正在你的懷裡。”
衆人大嘩聲裡,夏雁浦的臉色大放異彩,五色缤紛,随他皺紋的抖動不斷變換。
李寒說:“你沒有動那件血衣,因為隻有證明将軍被人伏殺,你才能順理成章推立新君。但禁衛兵符何其之重,夏相公,你要奉立建安侯卻無兵無卒,能不心動?”
他歎息道:“你不該拿它。”
青天之下,夏雁浦整張臉劇烈顫動,五官似乎随這抖動挪位,讓人不由猜測那是一張可以拆卸的假臉。在他變臉之前,他手臂一振,舉出一塊虎形銅符,在他指間紅光閃爍。這塊或許殘留蕭恒血氣的虎符,這一刻,見證了夏雁浦前所未有的權威。
夏雁浦高喝一聲:“禁衛聽令!”
禁衛腳步躊躇,雙手卻拔出腰劍。
群臣出乎意料,又怒又懼,咬牙切齒,戰戰兩股。
刀劍之下,楊韬面露驚愕,叫道:“夏兄,鎮西将軍真是你策劃刺殺?你……何以至此,你這是何等重罪啊!”
夏雁浦不睬,叫道:“将李寒拿下!連同青不悔棺椁,一并扣押!在場諸位倘若擅動,别怪在下不講情面!兵符再此,衆将士是要違抗軍令嗎?”
鐵甲一擁上前,在百官和百姓間築起一道銅牆。楊韬聲音顫抖,叫道:“夏兄,你到底意欲何為?”
夏雁浦呼吸粗重,擡起頭,在太陽金色轉動的暈輪裡,重新看到靈帝時代的剪影。
那個糜爛欲墜但又有新希望的時代,帝王昏庸,嗣君英明。那是他們全部失望後的全部希望,是公子檀射中的楊柳,建安侯手中的風筝。
而後肅帝篡位,戰亂不斷。柳樹成灰,風筝斷線,越飛越遠。
夏雁浦老淚縱橫,“老哥哥們要做全瓦,我不能。”
一把鋼刀橫在李寒頸上,他血脈贲張,一根清晰的動脈在刀鋒邊緣一跳再跳。李寒看向那禁衛,禁衛含愧低頭。李寒轉看夏雁浦,冷笑一聲:“夏相公,鄭素是左衛的頭領,你讓他親手帶的兵、他出生入死的同僚來扣他舅父的棺材,真是仁義的典範,道德的标榜!”
夏雁浦擦幹臉,說:“小鄭将軍深明大義,若在當場,也會先平動亂,再論私情。”
李寒笑了:“是嗎?我再問一遍,鄭素鄭涪之,真的不是被私自囚禁嗎?”
“将軍因青逆之事驚病,休養在府,無法下榻。”
“好。”李寒後退幾步,走到棺前,颔首道,“好。”
他拍了拍棺蓋,一字一句道:“鄭涪之,你說話!”
轟地一聲。
棺蓋從裡面推開。
一個戴喪冠、穿麻衣的年輕人坐起來,從黑鞘裡拔出長劍。
他提起它,就像拄着喪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