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然不知面前人劍眉輕蹙,眼中似有一絲不悅。
伸手去取那菜粥,卻被端着菜粥的手一躲,頓時撲了個空。
擡頭疑惑地盯着面前人,隻見他垂下眼眸,一雙鳳目不辨神色:“我同你一道去。”
語氣是肯定的。
猶疑片刻,她沒有再多說什麼,隻點點頭。
牽着二丫到草棚旁,不少災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更有不少人死死盯着蘇修言手中端着的那碗菜粥。
二丫眼睛滴溜溜轉着,終于落在半靠着草垛合眼休息的婦人上。
笑嘻嘻喚了聲娘親,掙開林晚音牽着的手,撒腳丫子便往那婦人跑去。
眼看要撲到婦人身上,她又止了步伐,堪堪停在婦人身側,灰撲撲的小手在褴褛的衣裳兩側攥了又攥。
那婦人形容枯槁,雙頰眼窩深陷,竟像是吊着一口氣般。
聽見二丫的聲音,緩緩睜開雙眼,艱難扯出一抹笑。
舉起的手腕細的如孩童一般,活活是皮包骨的模樣。
可即便是如此脆弱又纖細的手,硬是拉扯着二丫,懷着腹中的孩兒,挺到了這個時候。
她撫摸着二丫滿是灰土的臉蛋,用氣音無力地擠出一聲:“乖。”
林晚音随着二丫蹲下身子在婦人面前,瞧着她神色隐隐覺得不對勁,方才施粥時婦人尚未如此虛弱,怎的此時像是吊着一口氣般?
一旁的蘇修言見狀将手中的粥也遞去,林晚音接過後向那婦人道:“方才還剩了些菜粥,本想着即使是艱難,也别苦了孩子,誰承想二丫是個孝順的,捧了粥便要拿回來給娘子。”
婦人晦暗的目光落在林晚音手中的菜粥上,掙紮着撐起身子來,推辭道:“用不着給我,讓二丫喝了吧。”
像是能預料到自己往後的處境一般,又看着二丫,眼中濕潤,哽咽道:“往後...往後我許是不中用了。”
言畢,婦人又哄道:“二丫乖,替娘親将粥喝了吧。”
林晚音此時似是知曉為何這婦人如此羸弱了。
定是她将方才取的菜粥哄着二丫盡數喝了罷。
到底是個沒心眼的小娃,二丫見她不願喝,将唇咬了又咬,隻靠在婦人身側。
一雙小手牢牢抱着她瘦弱的身軀,連連搖頭,小臉上滿是急切,不由得大起聲來:“剛才二丫喝過了!”
周圍或躺着、或坐着的災民聞言都微不可聞地動了動身,引得幹草摩擦聲響起,一時間數道目光落在幾人身上。
不是除去孩子兩碗,其餘一人隻得一碗嗎?
有疑惑,有猜忌,亦有的像野獸在盯着獵物一般,讓林晚音有些不自在,更有一絲恐懼籠上心頭,讓她一時間不知所措。
直到肩上蓦地一沉,她微微仰起頭,隻見身後人的一雙鳳目溫柔堅定,墨綠衣袍更襯得膚白,從此處望去顯得輪廓英挺。
她稍稍穩住心神,隻見面前那人移開目光,薄唇輕啟:“二丫都這般哄着了,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快些喝下吧。”
聲音不小,恰好能讓棚子裡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而那婦人聞言身子一顫,不知蘇修言是無意,還是在一語雙關警醒着她——自己腹中還有一個孩兒。
“是啊,二丫方才打碎了一碗,險些傷到手。”林晚音回過神來,瞧那婦人的神色有異,也接過蘇修言的話頭道。
手中的粥又往前遞了些許。
此言一出,唯剩婦人神色緊張。
大多災民聞言不再盯着這處,隻認為是摔了一碗,才得了新的菜粥,便又自顧自歇下恢複力氣。
有幾人精神頭好些的,聽見了忙踉跄起身邁步到方才二丫站着取粥的地方,低低俯下身子搜尋着沙石地,試圖能拾幾粒米,或是幾片菜幹果腹。
那沙石地早已被人清理好,此時連瓦碗的碎片也不曾留下,隻剩下一處極淺的濕痕,隐隐能聞見粥水的香氣。
幾人便俯在沙石地上,如走獸一般嗅着那縷香氣。
不知是誰起了頭,将那石子拈在手中,含進嘴裡嘬着。
其餘兩人紛紛效仿,沒過一會兒,幾人為了搶石子扭作一團。
直至軍爺發覺動靜,朝扭打着的幾人大喝一聲,那幾人才怏怏住了手,踉跄着起身重新回棚子去。
婦人遠遠瞧着幾人行事癫狂,本就緊張的神色更是驚慌至極。
待林晚音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感受着暖意緩緩滲進身體中,她才恍惚間将目光又重新落在面前的菜粥上。
不等兩人再勸,婦人捧起菜粥來不及細嘗,仰起頭一飲而盡。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她錯了,她不應該自棄。
若她折在這裡,往後二丫要怎麼在這人人自危的境地中活下去?
一地的粥水都能引得人如禽獸一般争搶,沒有了母親庇護的孩子,還能在這狼虎窩中讨得一口吃食嗎?
她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保護二丫。
見婦人将粥喝下,林晚音也不再多言,隻與蘇修言離了棚子。
将這批災民安置妥當後呢?往後還會有無數批災民嗎?
天底下又有多少如二丫一般的孩子呢?
她想起幼時時在臨州城外偶遇的少年,那個時候她許是如二丫一般大吧?
思及此處,她又忍不住頓足回頭望那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