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棠與他的母親在活着的時候母子分離,誰料到了地下卻得以團聚。兩人跪坐于地,将溪畔的松土蓋在木匣之上。辛晚樓從馬車上取來線香,便在此地點燃。
白色的煙塵之中,辛晚樓合掌跪坐,叩過一個頭,便将線香插在地上。
“你說……他二人願不願意被埋在一起?”辛晚樓垂眸,看着線香不斷向下燃燒,愈來愈短,“又願不願意被我祭奠呢?”
沈羨亭亦拿三支線香,剛剛點燃。他也閉目說一聲“安息”,又将香插在地上,此時才道:
“别想太多。”
辛晚樓啞然失笑,轉頭看向他,又說:
“我竟沒想到,有朝一日天底下最愛多想的人,竟開口勸起我了。”
她笑着看向他,暗暗地等,卻沒再能等到沈羨亭的回答。
他隻靜靜地看着線香燃燒的白煙升騰起來,香灰垂落,眼看要斷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沒有躲。
辛晚樓眼疾手快将他左手拽過,香灰立時落下。
沈羨亭眨眨眼。
他的魂魄這時才回到軀殼之中,他将手在辛晚樓手心裡翻過來,捏住辛晚樓的指尖,細細摩挲兩下。
“走吧。”他輕聲說。
“走?!你們兩個還想走——”
遠處忽而傳來一個嘹亮而老邁的粗啞嗓音,語氣粗暴而急躁,吓得兩人一齊轉頭相望。
那人滿頭灰發蓬亂潦草,神情兇狠,一瘸一拐卻步伐飛快地朝二人奔來。
來人揚手怒指,罵道:
“刨了我的救心草,我看你們誰敢走!”
辛晚樓雙目微睜,驚訝說道:
“這……這老頭……在哪兒見過來着?”
“柴十二。”沈羨亭輕聲回答。
辛晚樓聽後大駭,猛地轉頭看向身後,那一叢橙紅的小花正躺在溪畔,裸露的細細的須根上還帶着泥土。
完蛋了。
跛腳的柴十二走得飛快,已猛地擡起拳頭,眼看便要招呼到兩人身上——
“我打死——”
沈羨亭擡手握住他的手腕,猛地拽至身前,動作幹淨利索。
“抱歉抱歉,我們不認得救心草,無意間刨了前輩的草藥——”
他手中将柴十二死死壓制,面上卻裝作弱勢。他蹙起眉毛,心虛而讨好地朝柴十二笑起來,一雙眼睛明亮而晶瑩,透着伶俐而狡黠的神采。
“柴老莫急。”這般說着,柴十二卻仍舊在他手中掙紮,甚至還擡起跛腿費力踹他。沈羨亭輕歎一聲,在他身上輕巧一點,立時将他定住。
柴十二一時動彈不得,口中連連罵他是個“不要臉的小蹄子”。沈羨亭卻長舒一口氣,便松開他。随即又雙手作揖,讨饒說道:
“她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我又是個病秧子,前輩打這麼一下我們兩個半條命就沒了……還是求前輩别打我們……至于那救心草,您說怎麼賠就怎麼賠,求前輩指條明路。”
“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晚輩也一定在所不辭——”
“你——你睜眼說瞎話!你個不要臉的——”
柴十二動彈不得,隻能拼命怒罵,氣得面紅耳赤。
沈羨亭身上這般藏不住的調皮勁兒已許久未出見過了,辛晚樓看得出神,目光在他身上久久盤桓。
眼前人忽而轉過視線,不動聲色地踢她一腳。辛晚樓大夢初醒,忙“哦”一聲,從自己頸上取下魚陶瓶。
“前輩看這個可行?”辛晚樓說道,“千濟堂大堂主給我的,說是一種……一種……額——”
“驚世奇毒!”沈羨亭高聲接道。
柴十二聞言來了興趣,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手中陶瓶。正要擡手接過,卻發覺自己一動不動,便無語罵道:
“該死的不長眼的沒眼色的死東西!還不知道把老夫放開!”
“啊?哦……”沈羨亭在他身上又一點,穴道解開。
柴十二不爽地啐他一口,猛地從辛晚樓手裡搶過魚陶瓶。
“你說是誰給你的?褚靈蓁?”
辛晚樓點頭。
“真的假的?”
“千真萬确!”
見柴十二依舊懷疑,辛晚樓緊張地瞟了沈羨亭一眼。沈羨亭歎口氣,說道:
“我們怎麼敢騙前輩?前輩可是毒門第一高手,我們若拿假藥作假相騙,隻要前輩打開塞子聞一下,不就立馬被拆穿了嗎?”
柴十二忽受吹捧,一時忘了他方才點穴之事,得意而故作矜持地從鼻中響起一聲悶哼。
“那這倒一定是個稀奇玩意兒……”
說着,柴十二意味深長地掂掂陶瓶,伸手拔起了魚嘴處那緊實的木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