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辛晚樓今日做什麼去了,一日都不見人影。苦了安長思這堂堂大首領被她迫着來伺候一個養傷的沈羨亭,他白眼快翻到天上去,整日端坐屋中百無聊賴地盯視着那人。
辛晚樓不在,沈羨亭一整日都未曾同旁人講話。安長思在他跟前坐了一日,他卻同未看見他一般。兩人就這般僵持,分明一室沉默,卻莫名劍拔弩張。
元翊守在屋外,今日第三趟送飯食進來。安長思點點桌面,便讓元翊将飯食放下,他朝沈羨亭輕蔑一笑,道:
“吃不吃?”
沈羨亭仍未理他,将頭依靠在牆壁之上,垂着目光一言不發。
安長思便又點點桌面,沖元翊道:“撤了。”
“首領,可他……”
“襄王殿下怕我們給他下毒,你還看不出來嗎?”安長思譏諷道,“他自己不吃,餓死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晚樓回來也怪不到我頭上。撤了吧。”
聽了“晚樓”二字,沈羨亭略有回應,側頭看了過來。安長思又是一哂。
“怎麼?嫌我叫她‘晚樓’——這名字可是我取的。”
看着沈羨亭微微睜大的雙眼,安長思心裡愈發得意,不屑地白他一眼。
元翊已端着飯食又走出去,屋内一下又寂靜非常。安長思翻過手邊攤開的書頁,剛讀一行,便聽沈羨亭道:
“你養大了她……哥舒拏雲又教導了她……”
他喃喃自語一般,說至此停頓許久,方又說道:
“總之……她的生命裡沒有我……”
“瞎扯什麼呢?”安長思屬實聽不下去,不屑打斷,“你今年多大歲數?我同哥舒岚多大歲數?你認得她幾年?我認得她幾年?”
“你就是同她相識再久,也一輩子趕不上我;你二人的情分一輩子也趕不上我對她的養育之恩——這便是你此生最該悲哀的事了。”
安長思過一場嘴瘾,心中塊壘消解不少。他頓時覺得心曠神怡,便不再搭理他,兀自讀起手中那卷書。
書翻至最後一頁,他漸漸覺得困倦,揉起眼睛。而在此時,他忽而聽見牆角處那人開口說道:
“我也恨你。”
安長思一怔,擡頭問:“什麼?”
“哥舒拏雲……和你……”沈羨亭似是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了許久,倚着牆壁的姿勢同方才别無二緻,“将她養得不好,讓她受了許多委屈……”
安長思悶哼一聲,不屑一哂:
“哥舒拏雲我也厭煩;可我若真将她養的不好,隻怕她早早就夭折了。況且——”
他停頓一下,着重道:
“你以為你對她有多好,你就沒讓她受過委屈?”
沈羨亭沒回答,似是默認。
“那不就得了?”安長思朝他挑一下眉。
沈羨亭垂下頭,目光空洞,緩慢地将臉埋在膝間。他的神智又雲遊天外去了,不由又說出奇怪的話:
“你們至少養大了她。到底……我才最可惡……”
“知道就好。”安長思笃定道。
兩人僵持到申時,辛晚樓方才行色匆匆地回來。她推開屋門,看都未看安長思一眼,便快步走至沈羨亭身邊。安長思一時無語凝噎,隻問:
“晚樓做什麼去了?走了一日。”
“偷馬,”辛晚樓簡短說道,“我将小白偷回來了。”
“你又去襄王府?”安長思訝異道,“長安城如今被翻個底朝天,宮裡的人不把他找出來誓不罷休。你的膽子倒是大,竟還敢回去——”
“皇宮我都來去自如,一個王府怕什麼?”辛晚樓又轉向沈羨亭,說道,“你同我走,咱們上陳倉去。”
“陳倉?”
辛晚樓側目而視,揚起下巴指指角落處的兩個匣子。
“同我去陳倉,安葬嚴子棠和他母親的骨灰。”
*
小白許久不曾拉車,但卻長大了不少,因而車行比先前更快。
馬車又一次出現在長安至陳倉的官道上,又是冬天,又在下雪。
沈羨亭扒在車窗上,自簾子縫隙處靜靜地看着車外景物向後遊走。他已如此坐了一個時辰,一句話都未說過。
辛晚樓不安地回頭看他一眼,覺得官道漸冷,便要他将簾子拉上。她叫了三遍他才有動作,沈羨亭怔怔地看過來,緩慢地将車簾勾上了。
之後便再無一點響動。
不過一年,陳倉的道路、草木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連翠微樓都依舊人聲鼎沸。辛晚樓有些心酸,打馬向前,走得更快些,自翠微樓前匆匆掠過。
她同嚴子棠也就相處了那麼不到一天的時間,能知曉他自陳倉來已是不錯了。辛晚樓駕着馬車在陳倉城裡亂轉一日,終于趕在天黑前尋得一處依山傍水的僻靜之地。
小白馬嘶叫一聲便停下來,辛晚樓一躍而下,将它拴在地上。她正要叫沈羨亭叫下來,就見他已撩開門簾,扶着扶手走了出來。
他的傷還未好全,走路有些慢,一頓一頓的。他行至辛晚樓身旁,又蹲下身子,露出懷裡抱着的兩個木匣。
“埋在這裡嗎?”他問。
辛晚樓四下打量,此處有山、有水——雖說那溪水很淺,被浮冰凍住——沿水處有積雪,雪中卻長出三兩株不知名的橙黃小花。
她也矮身蹲下,擡手在花朵上輕撫。
“就埋在這兒吧。”她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