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的,燒了廟也沒用的。”
辛晚樓循聲回頭,看見嚴子棠抱臂背對衆人望着火焰。
他的身形不再因寒冷而蜷縮,第一次舒展開來。火光映襯下,倒是真有幾分傲世獨立之感。
嚴子棠冷眼而觀,在沖天的火光前沉靜一笑。半晌,他哀戚地歎一聲:
“真暖和啊……”
不知如何,聽聞此話,辛晚樓心頭一緊。
婦人哭嚎道:“嚴子棠——你是要害死我啊……你要害死你娘嗎?嚴子棠!”
燃燒的大殿散出燃燒與焦糊的氣味,嚴子棠嗆一下,捂住口鼻咳幾聲,才終于回身過來。他緩步走至婦人身旁,半跪下來,與她平視。臉上早已凝固的傷口在方才的争鬥中重新掙開,又滲出血迹。
他朝婦人微微一笑。
“棠兒,你放過我吧。”
婦人跌坐于地,滿面淚痕,瘋瘋癫癫地悲哀懇求。
“娘,”他道,“我放過你……我想讓你放過你自己。”
他平靜地抹去婦人臉上淚痕,在火光中和聲說道,狀若安撫:“你沒有克死哥哥們……也沒有克死爹。如果你一定克死了誰……那便是我——因你信了火餘神教,所以才将我克死……”
“你……你說什麼?你是瘋了……”
婦人聽不明白,辛晚樓也聽不明白。而他們卻都聽得出他話中的危險之意。
“我是為了你……我不願克死你——安先生能救你——”
婦人形容瘋癫,慌張地推搡親子。嚴子棠隻拉住她,動作輕柔而眷戀。他溫和而殘酷地輕聲說道:
“娘,你回不了頭了。”
“而我今日……也回不了頭。”
“安先生救不了你我……我要讓你看到。娘……那就讓我應了你的命數。”
他臉上淚水融入傷口的血迹,傷口蟄痛一下。婦人神情驚恐,嚴子棠柔和一笑,轉頭猛得朝辛晚樓手中不知春撞去——
辛晚樓猛得收刀,可已是不及。衆人驚呼大叫,嚴子棠已撞在她的刀上。
滾熱的鮮血“哧啦”一聲飛濺起來,盡數噴在辛晚樓臉上。辛晚樓一眨眼,腦中“嗡”的一聲,幾乎萬事皆空。溫熱的血迹自她臉上淌下,嚴子棠倒在她腳邊,生命迅速随着頸上噴湧的鮮血流逝。
她怔怔地看向自己手中滿是血迹的不知春,忽而心生恐懼——這刀本就是傳聞中可殺三千人的至兇之物,可她卻從未因一條命的逝去而顫動如此。
婦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自穆青陽手中掙脫,猛撲向嚴子棠鮮血淋漓的身體。她拼命捂住他喉嚨上的血洞,可一切徒勞,隻能無力地看着嚴子棠的鮮血在她手中流盡,連鮮血都冷透。
“辛晚樓……你殺了我兒子,你不得好死——”
辛晚樓尚在震懾之中,忽而便聽那婦人一聲慘烈尖叫,猛地朝她撲襲而來。辛晚樓一怔,仿若反射,握住不知春反手一揮,登時割破那婦人喉嚨。婦人連一聲痛呼都無,雙眼失神地撲倒在辛晚樓腳下,卻在臨死前拼死握住了她的腳腕。
辛晚樓愣愣地低頭看着她,雙手顫抖,面上、身上的血迹緩緩滴落,砸在婦人面上。
婦人漸漸失焦的雙眼死死盯着她,似有滿心仇怨與詛咒。她微動幾下嘴,卻被口中鮮血堵住,隻聽得“呵……呵……”的聲響。
辛晚樓卻知道,她隻說四個字——
不、得、好、死。
婦人睜着雙眼死在她腳下,攥住她腳踝的右手無力松脫,而瀕死而透骨的冰寒卻依舊留在她的皮膚之上。辛晚樓渾身顫動,不知春收了幾次,都未能收入鞘中。
她凝視着二人屍首,與婦人的猙獰不同,嚴子棠面上灰敗而平靜。她又收幾回刀,刀刃一時割破虎口,痛得她不由瑟縮。可忽而便有一滴水珠滴落下來,正墜在嚴子棠眉下的那枚紅痣上。
那是她此生的第一滴淚水。
辛晚樓不再收刀,于火光映襯下仰起臉,帶着滿面淚水以刀直指衆人,憤恨而顫抖地說道:
“我辛晚樓在一天……便一天不許再見有人信這火餘神教。信一個……殺一個……”
她雙目通紅,滿面淚痕,喊道:
“把這破廟給我全毀了!把這些人綁在此處親眼看着廟燒掉!等安長思來——看他們的安先生管不管!”
“等安長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