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日月長,等從立冬到了冬至,分明沒過幾天,辛晚樓卻覺得自己已被困在宮中一輩子了。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模一樣地過,她實在覺得閑得發慌,忽然便懂得聞凇為何日日在千音閣弄她那些絲竹管弦了。
千音閣日日吵鬧,每日天一亮就開始奏樂。可惜辛晚樓是個俗人,她實在聽不懂。
就這麼到了冬至,紫菱忽然來說,太和殿今日設冬至家宴,他二位也需前往。
“家宴?”辛晚樓的聲音稍有提高,顯得很清亮,“那我去做什麼?”
紫菱有些意外,似是驚訝于她竟如此問:
“诃息大公主也要去啊。”
辛晚樓不明白,為什麼诃息公主去,她就也要去?
“诃息公主是太子殿下未過門的側妃,本就是要去的啊……”
“是啊。”紫菱無奈笑道。
總而言之,上邊人讓她做什麼,她照做就是了。多嘴會掉腦袋,辛晚樓在心裡叮囑自己。
紫菱拿來的衣裳做工精細、顔色卻素,是一身海天藍襯清水藍的琵琶袖曳地裙,配一件銀灰底繡鳳尾蝶的毛領披風。辛晚樓穿不慣大袖地曳地衣裳,穿這一身隻是模樣精緻、卻動彈不得了。
紫菱本就是梳頭娘子出身,一會兒便将辛晚樓的頭發束好。珠翠隻用了幾個,小巧而素淨,倒将她也裝點成了宮中閨秀。
她有些拘束。
沈羨亭已在外等她,身上衣物乃是一身绀色的氅衣,綴銀灰狐毛。他鮮少穿深色,尚衣局卻總喜歡這類深沉色彩,倒将他襯得更白。兩人衣物似是被人挑選過,顔色有些相近。辛晚樓看見,不由拽起裙擺,那一道道妥帖熨過的褶皺便如折扇一般在她手中展開,她道:
“這可巧,都是藍色。”
紫菱捂唇淺笑:
“姑娘别鬧了,趕緊走吧。”
太和殿離常清殿仍有一段距離,昨天夜裡下了長安今年的初雪,已将屋舍道路盡數掩成一片雪白了。
雪花仍落,宮女在兩人頭頂打傘,卻讓沈羨亭制止。長安不算太北,雪勢不會太大,飄舞的雪花零星地落在二人肩頭,裝點一般。
已至太和殿。二人方一入内,便有一衆宮人小步上前,朝他二人行禮。
辛晚樓說來隻是庶人,心想自己隻是沾光,便也朝諸位颔首回禮。
兩人由一内監引入殿中,大殿兩側設席,隻來了聞凇一人。
聞凇今日穿牡丹色,明豔如花。見二人進來,盈盈一笑,喚道:
“六哥和姐姐來了。”
沈羨亭并未理她,目不斜視地随那内監走至席上。辛晚樓被一宮女引至末席,正在聞凇手邊。
二人就這樣坐在聞凇左右,由她隔開了。
“參見公主。”辛晚樓矮身道。
聞凇倒一點也不生沈羨亭不理睬她的氣,笑吟吟地轉過來,同她說:
“姐姐多禮,快坐吧。”
沈羨亭是懶得與她多話的,聞凇心裡清楚,便也不自讨沒趣,轉頭與另一側的辛晚樓攀談起來。
“六哥前幾日病了,近來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
“那樣就是最好的了。唉,阿沁同六哥不熟,也不知如何關照才不犯六哥忌諱……真是多虧有姐姐照顧他。”
聞凇語氣熱絡,仿佛與辛晚樓十分相熟。其實自重陽日後她就再沒見過聞凇了,沈羨亭裝病,聞凇也從未來看過。
辛晚樓僵硬點頭,簡短道:
“還好。”
這邊正說着話,方才那個内監忽而自門邊道:
“太子殿下到——”
殿内諸人一并起身,聞淙與诃息一前一後走入殿中。未及行禮,聞淙擺手令諸人坐下,說道:
“今日家宴,何必拘禮?倒顯得生疏了。”
他大步走入,在對面上席坐下,诃息挨着他坐在一旁。喬柯似一尊俑,端正地立于二人身後。
沈羨亭自他走入便未站起,神情消沉,也絲毫沒有與他說話的意思。聞淙見狀,好人病又一次發作,生硬問道:
“阿泠,身體好些了嗎?”
沈羨亭裝作一副現在才發覺聞淙來了的模樣,淡淡地揚起眉毛,朝他笑道:
“自然。”
話未接下去,聞淙有些難堪,隻笑一笑。
此番便囫囵揭過,太和殿中一時沉默。辛晚樓正低頭放空,忽然聽人喚道:
“辛姐姐。”
辛晚樓擡頭,聞凇正笑吟吟地望着她。眼睛很亮,像沈羨亭往日一樣。
“公主。”
“姐姐,千音閣備了一曲《白雪》,可單聽曲子實在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