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下來,我哪作過一天殿下啊……陛下記在宗室的兒子隻有五個,到了今日,倒是人人稱我一聲‘六殿下’了。”
“多好笑。”
他果真輕輕地笑一下。
辛晚樓緩緩地縮回身子,跪坐在那羅漢床上。二人都相當細長的手腳頓時繞在一處,她将他抱在懷裡。
“那就走吧,”辛晚樓在他耳畔柔聲說,“我們一起走,回骊山去。”
沈羨亭哀戚地笑了笑,伏在她肩頭,再也沒有說話。
*
住在常清殿裡的第一夜就下了雨,辛晚樓夢中不覺。她日間晨起,剛有動靜紫菱便穿戴整齊地自外走入。辛晚樓駭了一跳,不由看向窗外灰蒙的天空,感慨道:
“還這麼早,紫菱姑娘就醒了嗎?”
紫菱瞧着她,但笑不語。
辛晚樓忽然明白——何止起得早,紫菱就是壓根兒沒睡也有可能。
她不再追問,便從床鋪上起身,正要摸她的衣裳,紫菱已自外抱出她的婆娑錦,自如地披在她肩頭了。
辛晚樓一窒,霎時覺得自己不知該将手腳放在何處。紫菱淺笑,說道:
“姑娘不習慣?”
“嗯……有點兒……”
“将來總要習慣的。”
不知為什麼,紫菱動作一頓,注視着辛晚樓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辛晚樓是個粗心腸的,什麼都沒瞧出來。這衣裳是熱的,想必晚日拿去洗過,又用什麼辦法弄幹的。
紫菱道:
“姑娘隻帶了一身衣裳,總不方便。一會兒叫尚衣局的人來替姑娘量尺寸,新裁幾身。”
“尚衣局?”辛晚樓按住紫菱的手,自己将衣襟系好,“我……我在這宮裡待着做什麼?想必很快就走了。”
“那得去問六殿下。”紫菱笑着說。
她似是閑不住,仍是幫辛晚樓将腰帶系好。邊道:
“行走江湖也掙得不少,姑娘的衣裳倒是名貴……”
辛晚樓有些羞赧:
“也不是。是……是沈……是你們六殿下送的。”
“原來。”紫菱又笑。
收拾完畢,又無刀練,辛晚樓頓時覺得百無聊賴。
紫菱給她端來一摞書,盡是一些經史子集。辛晚樓自诩一個習武的俗人,翻了幾頁《春秋》隻覺犯困,便放下書,漫無目的地在常清殿内四處亂轉。
常清殿的樓閣華美卻單調,她走一時就覺得悶。這宮内除了沈羨亭無一個人是她認得的,原先也不覺得,可眼下在此,她卻總想看到他的臉。
如今天色已徹底明亮,想着沈羨亭應當醒了,她便又走回去。
常清殿裡的宮人都認得她,便也沒有相攔。此地總有許多人,雖說總靜悄悄的,可總讓她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着。那感覺并不踏實。
她飛快地推開門,門闆的響動在一片死寂裡顯得格外刺耳。辛晚樓飛快地側身鑽進去,又将門合上。
“嘭。”
一聲輕響,那些暗處的眼睛被她盡數關在門外。她長舒一口氣。
殿内門窗緊閉,溫暖卻昏暗。辛晚樓一扇一扇地将窗戶推開,秋日清晨的冷氣與晨光一同照了進來。
“沈羨亭,你醒了嗎?”她随口問道,他卻并未回答。
“還睡?”她喃喃道,“都什麼時候了……”
辛晚樓走至床邊,薄紗遮擋之下依稀能辨人影。她将薄紗掀開,輕輕在那梨花木床榻上側身坐下。沈羨亭雙目緊閉,在堆疊的被子裡安安靜靜地睡着。
她無奈淺笑,搖了搖他的肩膀:“醒醒了。”
那人并沒動靜,辛晚樓又搖幾下,可不論她怎麼搖晃,那人卻一點睜開眼睛的意思都沒有。她逐漸覺得奇怪,心裡不安,便俯身下去,從被中捉起他一隻手。
“喂,”她焦急道,“聽得見嗎?你……你不要吓我!”
辛晚樓這才發覺,沈羨亭身上涼的厲害,臉上也沒什麼血色。她頓時吓得魂飛魄散,用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喚道:
“沈羨亭……你醒醒——”
她手一松,他那隻方才一直被她握在手裡的手便墜下去,無力地垂在床邊。
辛晚樓霎時愣住,連呼吸都消失一般。
“嘭”的一聲,在外聽見動靜的紫菱一下将門打開。她飛快地撲在床邊,從辛晚樓身側擠過,往床上看了一眼,随即又飛快地跑出去。
“六殿下病了,快去叫太醫過來——”
辛晚樓呆呆站在宮人驚愕而焦急的聲音裡,眼中隻剩下了他垂在床沿的那隻蒼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