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問什麼就盡管問吧。”
屋内終于隻剩他們兩人,窗邊那人換了個姿勢,身上戒備稍解,卻多幾分脆弱無力出來。沈羨亭滿身疲态地靠在窗框上,仰起面孔,空茫地望着窗外草木。
“我不是你,”他輕笑一下,“不會編一堆瞎話出來騙人的。”
辛晚樓眉頭微皺,依舊沉浸在驚訝之中,以至于滿心的疑惑無法可說。
沈羨亭身上的衣物不算華貴,與周遭繁複華麗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聞凇是瓊漿玉液嬌養出的一朵名花,聞淙是金玉翡翠雕刻成的一枚玉玺。沈羨亭是什麼?一株生長在青磚缺口裡的蒲草、是荒原裡新雪後長出的一枝白梅。
這樣的人,是六殿下。
一個宮廷裡的暖香也捂不熱的人。
“你……”辛晚樓雙唇顫動,心有躊躇,“你的名字是什麼呢?”
窗邊那人有些訝異,揚起一側眉毛,略帶笑意地轉頭,終于看向她。
“這就是你最想問的嗎——我的名字?”
辛晚樓一時語無倫次,身上很空又沒刀可摸,隻能繞繞自己的手指:“不……隻是我——”
“我的名字是泠,”沈羨亭輕聲說道,“聞泠。”
“泠……”
辛晚樓想說,這個名字很美,念起來仿佛初春融化冬雪,有清溪流淌的泠泠之聲萦繞耳邊。可她忽然就不敢将此話說出來了,忽然不敢。
“這是尚宮局給六殿下選的名字。我阿娘給我取的名字,就是羨亭。”
“你阿娘……她……她是……”
辛晚樓心裡暗有猜想,卻覺得冒犯,不敢說出來。沈羨亭看着她,形容平靜,仿佛在講别人的故事:
“是飲醴宮的沈夫人。”
果然。
她想的不錯,早該知道的。
廢後沈氏,早年間因故遭靖帝厭棄。他阿娘給他取的名字姓沈,那她還能是誰呢?
她還活着,被長久地困在幽宮之中,成了個活着的傳言。
“原……原是這樣……”
惋惜之餘,辛晚樓忽而想到去慶州的那支古怪商隊——竟是這樣,聞淙一開始就認出了他。
“怪不得……”
她沉思道。
沈羨亭知曉她定想通許多關竅,淡淡一笑,又轉過頭去。恰此時,院内宮人抱着東西自外而入,流水般的好東西被他們盡數堆在常清殿裡。辛晚樓的思索被暫時打破,她拘束地貼着牆根兒站好,應接不暇地瞧着宮人忙碌。
沈羨亭像将自己藏在一個蟲繭之中,外界的一切都透不進來。宮人忙碌的動靜不算小,他卻倚在窗邊,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他睡着的模樣向來乖巧——其實他隻要不說那些刻薄人的話、安安靜靜的,就長得十分乖巧。近來不知是怎麼,辛晚樓覺得他總是困,醒來也是恹恹的。
這樣并不太好,辛晚樓在心裡暗暗想。這并不好。
宮人動作麻利,很快将殿内陳設一并布置好。為首一個宮女向辛晚樓矮身,說道:
“姑娘,奴婢們已收拾好了。殿下與姑娘若還有什麼吩咐,喚我們便是。”
辛晚樓點頭稱謝,叫住那宮女:
“敢問姑娘……我何時……”她環視四周,不安地眨眨眼,“我何時才能出宮去?”
她不由一笑,又道:“這得問六殿下,奴婢可說不好。”
“問六殿下?他……他今後……”
辛晚樓的聲音愈來愈小,随即掐在喉中。她低下頭。
“姑娘問什麼?”
“沒……沒什麼,”辛晚樓喃喃道,“沒什麼了。”
宮女不明所以地點頭,便退出去。臨走前告訴她:“奴婢名叫紫菱,有事姑娘喚我。”
“嗯……好。”
殿門輕合,宮人的一舉一動都又輕又靜。分明這皇宮裡有那麼多人,可卻如同盡數被宮牆吞吃了一般,一點動靜與聲響都沒有。
連骨頭被吞吃了,都吐不出一聲歎息。
沈羨亭已睡沉了,夜色也已徹底黑下來。他靠着的那扇窗戶未關,月色如墨,冷月高懸,入夜的冷風飕飕而入。辛晚樓不想叫醒他,便隻能蹑手蹑腳地爬上那窗邊的羅漢床,繞過他的手腳,探身過去夠那窗框。
她的手臂并不夠長,隻能整個身子撐在沈羨亭身上,這才能勉強摸到窗框。她身上薄煙一般的婆娑錦在沈羨亭臉上輕輕拂過,蜻蜓點水一般,在他的夢裡點出一點漣漪,而那一點漣漪忽而将他喚醒。
她的指尖剛剛摸上那窗框,還未用力,肩頭便忽然一沉。
辛晚樓一怔,霎時松開手。
“我不想作殿下。”
那人将臉埋在她的頸窩裡,耳語般喃喃說道。
他的聲音有些啞,不知是因為什麼。辛晚樓有些聽不清楚。
他緩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