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帝病後,偌大的太和殿便少了往日的繁忙,而是愈發冷清寂靜,濃烈的藥氣遮蓋了其内椒蘭焚香之氣,總讓人覺得空氣苦澀。宮燈點的不多,垂墜于地的紗簾層層疊疊、遮擋本就蒼白的日光,更讓殿内稍顯昏暗。
所幸地龍燒得極旺,縱使殿内空寂少人,依舊溫暖如春。宮女與禦醫都各自在階下候着,預備着應對殿内陛下突來的急症——一切都隻為讓陛下安心靜養罷了。
太子從華山趕回便直接來了太和殿,孝心感人。他身上衣物未換,依舊穿着華山祭祖時的黑袍,唯獨将大氅脫掉而已。
聞淙在陛下手邊坐下,從宮女手中接過藥碗,兀自對着那藥湯神傷。宮女正要安慰,卻聽門外響起一女子的清越之聲,道:
“哥哥,今日回來的早啊。”
那聲音亮得如同百靈,是個歌女中也少見的清亮嗓子。
“阿沁,”聞淙端着藥碗站起來,黃衫紅裙的聞凇已從外步入,“去骊山登高還順利吧?”
“順利,自然順利。”
聞凇莞爾一笑,目光中露出一點精明。
“而且,還遇上了意外之喜呢。”
聞淙正要開口相問,便見門外一人緩步走入。聞凇得意淺笑,讓開身子,那人一張熟悉的臉便露在聞淙面前——
他的眼瞳陡然一震,一時訝異地說不出話。
不待聞淙反應,聞凇已一步上前,拉住聞淙的手,狡黠一笑,道:
“哥哥,你說……這難道不算是意外之喜嗎?”
*
久病的靖帝不算老邁,這一二年患病之前尚有老骥伏枥之态。可病來如山倒,被紀家丢了的半個慶州還未奪回,他便一下病倒,兩年内似老了二十歲一般。
所幸太子德才過人,又一片孝心,近年來替他處理不少事務——已是讓他放心不少了。
唯獨一件事他依舊心有遺憾。
他一生入了宗室的兒子總共五個,可惜接連夭折早逝,如今唯獨剩一個皇後生的太子、連帶一個宜妃生的昭華。而早年間廢後在冷宮生一幼子,生下來便身份尴尬,沒過幾年便被個入宮作法的女道士帶走了。那女道士的名字他不記得了,隻知道姓薛,如今也不知他身在何處……
那孩子在時他不曾正眼相待,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待到如今他膝下人丁稀少,重病之時,倒是有些惋惜了。
近來他肺裡總有嗡鳴,稍有咳嗽便要咳出血絲。太和殿内燒的已經是上好的炭火、煙塵極少,可他還是時常覺得嗆人。靖帝睡得并不踏實,嗆咳幾聲,睜開眼來。
昭華正在他床邊靜默而立,應是剛從骊山回來。靖帝心裡安慰,不由覺得這孩子長大了,也能替他與她兄長分憂,比原先懂事許多。
“昭華……骊山……咳咳,可漂亮嗎?”
靖帝喉中又湧上一股腥甜,眼看又要咳血,便擡手捂唇。昭華不知怎麼,卻站在床邊毫無反應,這不是她尋常的樣子。
靖帝心裡正怪,忽然聽見耳邊響起一個并不熟悉的聲音。
那人道:
“陛下認錯人了。”
清潤冷漠,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靖帝瞪大雙眼。
“你……你是……”
他定睛一看,眼前久病的模糊渾濁緩緩散開——那的确不是昭華,而又的确與昭華十分相像,卻是個年輕而俊秀的男人。
那是……
“你是聞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