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箕,南河就溫和多了,她都是掏錢或者掏布買糧食,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海後的酷吏用得很好,不需要她往這一方向添磚加瓦——隻要不深究她買糧食的錢和布從何而來。
國庫通過各種手段搞到的糧食都是分成五份。
一份給海裡的官吏與鲛人發俸祿。
一份存在各地糧倉裡,以備災荒與修建什麼工程所需。
一份給供給軍隊與戰馬。
一份存進糧倉,以戰争所需。
一份存進南極糧倉,以備小冰期,這份也是最少的,每年也就存三五百萬到兩千萬石。
五郎奇道:“一個人除非徭役或軍隊高強度訓練,不然一歲一石到一石半的糧食就夠吃了,怎麼消耗這麼多糧食的?”
圖南道:“人是雜食動物,除了吃糧,還要吃肉的,而禽畜的肉料比,據我所知,肉料比最出色的是龍伯雞,平均兩斤飼料就能出一斤肉。但大部分人不會專門用飼料養雞,都是用剩菜剩飯散養幾隻雞,還不一定是龍伯雞,一斤雞肉的成本便需至少三斤糧食。而這隻是雞,人吃的肉還有豚,一斤豚肉需要五六斤糧食。其它地方不清楚,但帝都這裡,一戶人家平均每歲消耗豚肉百斤。”
“那也隻是五六百斤糧食。”
“豚吃的是五六百斤糧食,但這五六百斤糧食從哪來?總不能都是本地種的吧?本地沒那麼多農田,而從其它地方運來,猜猜看,運到帝都是五六百斤糧食,但運輸過程中消耗了多少斤?”
五郎無語道:“糧食消耗最多的地方就是運輸吧?”
圖南想了想,點頭。“可以這麼說,哪怕是運輸成本最低的海運,拉船的鲸,一天也要吃四五十石食物。”
這也是帆船始終沒被淘汰的原因,雖然帆船的載貨量不如竹船,但運輸成本比竹船低。
五郎道:“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即便阿母這次疏散了人口,人們還是會削尖腦袋往城邑往帝都擠。”
圖南點頭。“若是有辦法讓城邑不需要如此消耗糧食就好了。”
“隻要運輸就避免不了這種消耗。”
圖南無法反駁。“是這樣,但這樣長久下去,很容易引發農民起義。雖然海國說是十稅一,但這十稅一隻是田賦,農人需要繳納的稅賦又不止田賦一項,還有人頭稅,或者說布稅,一人一匹布,還有每歲三個月的兵役或徭役,意味着每個勞動力都要離開家庭三個月。”
五郎道:“那也還在農人的承受範圍,五口之家,布稅一般三四匹,就當是四匹,海國的一匹是四十丈,兩個大人需要花三個月時間也能織出來。更别提海水漚麻池出來後,很多郡縣的氓庶為了省事,幹脆去買現成的麻線。一個勞動力最多兩個月便能織出四匹布,時間成本少了三分之二。”
“你說的沿海郡縣,不靠海的郡縣仍舊是自己種麻漚麻紡線織布,而農閑時農活少,卻非沒有,剩下那個大人的時間都在這上面了。且就算是沿海郡縣,買線也需要錢,農人要錢,便得将收獲的糧食賣出,這裡面可做的手腳太多了。除了麻線,還有鹽、鐵器等無法自産的生活必需品,農人都需要花錢買。最後也是最要命的,你看我在地方時,都是按着法律收稅,法律規定收多少,我就收多少,收的時候還與繳稅的人進行了資源交易,但我這種官吏是少數派的。”
五郎歎道:“巧立名目,苛捐雜稅。”
圖南點頭。“農人扛風險能力本來就低,冷期一來就更低了,但官吏是不會因此收斂的,大魚大肉慣了,突然讓吃青菜豆腐,誰能接受?而農人活不下去時會做什麼?”
“殺官造反。”
“那是不是要平叛?雖然是官吏死了活該,但農人以下位者之身殺上位者,這是大忌,畢竟今天可以民殺官,明天是不是可以殺王?”
“要。”
“平叛是不是需要花錢花糧食?”
“需要。”
“麻煩又繞到大司農頭上了。”
“那你有什麼良策嗎?”
“除了勸海後多搞酷吏,沒有良策。”
“你不會是嫌大司農幹得頭疼,想辭官吧?”
“我若辭官,會批準嗎?”
“一半可能不批準,一半可能批準,但批準之後一定會讓你去更麻煩的部門幹活。”
圖南:“....大司農挺好的。”
但大司農不是麻煩的極限。
兕國終于對壽麻之地的天祈國發兵,海國自然不會幹看着,因此婚嫁結束才十天的圖南便被箕告知,你該準備去趟壽麻之地的渾水了。
圖南:“....大司農的職務怎麼辦?”
箕無語的問:“據我所知,你每天隻工作一個半時辰。”
一個部門最高的一把手每天遲到早退,整個部門仍舊運行得井井有條,從未出過纰漏,讓人不知道該感慨政治體制成熟還是圖南離譜,但不論哪種都足以說明一件事,圖南離開幾個月,部門也不會出大問題。
“而且實在不行,你不在這段時間便讓六郎替你頂着。”
圖南不由看着箕,這家夥居然不反對自己去建功立業,莫不是想趁機在戰場上弄死自己?
雖然讀史書沒少讀到這種案例,但這家夥應該沒那麼抽象吧?
就算他有那麼抽象,折丹也不可能答應,誰打下的江山誰心疼。
箕問:“還有什麼問題?”
圖南搖頭。“沒了。”
二月時,一批在帝都任職滿二十年的鲛人陸官依流動官制将從位置上退下,外放去地方擔任地方官,二十年後再回帝都——如果二十年後海後還記得他們。
長庚的名字在其中,被外放為郡守。
雖然讀書時不和,畢業後因為睡了人父的關系更不和,但對方畢竟救過自己,圖南去為長庚送行。
渡口,來自北溟的寒風呼嘯。
圖南安慰道:“往好處想,你運氣很好,蘿蔔坑就那麼多,這一批外放陸官裡隻有三個郡守,其它都是縣令縣丞,笑一笑。”
長庚道:“郡守八百石,司商丞九百石,換你你笑得出來。”
“我當然笑得出來,做地方官可比在帝都自在。”
“我更喜歡帝都,就算做不了未來的陸君,我也要做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
“你嫌被外放耽誤你時間?”
長庚點頭。
“但外放也不是壞事,高台之上站久了,人會以為自己就是高台,再也看不到高台之下,然後開始犯蠢。長生種國度都有這樣的制度,讓官吏在幹了一段時間後回到地面,重新體會高台之上的生活。”
“我不反對流動官制,我反對的是區别對待,憑什麼我們在帝都任職滿二十歲就要外放二十載,那些短生種不需要?”
“你自己都說了他們是短生種,你外放二十載你還能活蹦亂跳的回來,他們外放二十載....一路做官做到帝都已是中年,幹二十載後再外放二十載,骨頭都爛成渣了,就算命長,還活着,也是一把老骨頭,還能做什麼?而且陸官朝堂百官,鲛人占六成名額,往好處想,你回來的概率比短生種升到帝都高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