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祭拜了亡父的墳茔,再以雨季将至,迅速拉着交王星紀離開。
圖南對此也松了口氣,交王星紀呆的時間再長點,她真的不能保證會不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一方面她對自己的自制力沒有絕對的信任,另一方面她對秋時非常有信心。
前腳送走交王星紀,後腳雨季到來,也阻止了秋時找借口去跟随交王隊伍的打算。
熱帶地區的雨季會令每一個初見者産生整個世界已經化作雨世界的感覺,尤其是長洲北部,在赤道暖流的支援下,雨季不僅長達六個月,雨量也甚為離譜。
雨季不下小雨,全是瓢潑大雨,每一場雨持續時間少則一日一夜,長達十天十夜。
在雨季開始的半個月後艱難回到官署的妙儀看着山下的大水,有種神話走入現實的感覺。
“在瀛洲的古老神話裡,也曾有發生過這樣磅礴的大雨,洪水泛濫,淹沒屋舍美田,大地上的人們為了躲避洪水不停遷徙。”
下半身魚尾,上半身隻着一條抹胸,手持三叉戟的圖南甩了甩尾巴。“溫帶發生這樣的大雨是千載難遇的天災,但在熱帶,尤其是長洲北部,這是雨季日常。看到氓庶的屋子了嗎?哪怕是平地建屋,吊腳樓都離地至少一丈。”
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位于低地的吊腳樓被淹到一樓,所幸吊腳樓往往有幾層,一樓被淹便撤到二樓。
道路被水淹沒,那就操舟楫出行。
圖南道:“你先進屋休息烤火,交王那家夥的罪證等我收拾完鳄再來看。”
雨季除了洪水浩浩湯湯,還有一個問題:鳄魚。
旱季時鳄魚因為大部分沼澤或水位下降或幹涸而減少了活動,遠離人群,但雨季水位上漲,鳄魚便順着上漲的水位跑到了智慧生物聚居的聚落打牙祭。
“我将東西放好便來幫你。”妙儀道。“别聚居,麗山郡的情況,你能用的人手太少,我再怎樣也比尋常氓庶好用。”
“那你将東西放好,我分一隊民兵給你,你去負責東邊的鳄。”
妙儀聞言趕緊将東西放好帶着分給自己的民兵去幫忙。
民兵是圖南在雨季開始後征召青壯氓庶組織起來的,紀律很差,但勝在聽話——其實最開始也不怎麼聽話,但看到圖南拿着三叉戟帶頭獵殺鳄後民兵們變得聽話起來,但軍事素養太差,即便有心服從,也不免出幺蛾子,不時有人傷亡,圖南好懸沒氣吐血。
麗山郡雖然面積一個頂仨,但人口即便是在下郡中也是墊底存在,本來就地廣人稀,再死人,人口更沒眼看了。
圖南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整頓民兵的紀律,不要求令行禁止,起碼别出人命。
花了一旬時間才讓民兵勉強能看,即便如此,妙儀指揮時也深刻體會到麗山郡民兵與望雲縣民兵的差距,指揮起來太不順手了。但也沒别的選擇,隻能捏着鼻子用。
有鳄魚時殺鳄魚,沒鳄魚時撈被困在水裡的受災氓庶,将之轉移到沒被水淹的高地。
獵殺的鳄魚也沒浪費,讓被救下的氓庶将鳄魚剝皮抽筋,皮和筋可以制作武器,肉下鍋煮湯。
夜晚。
圖南趴在竹台邊緣,一邊喝鳄魚湯一邊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麗山郡太大了,雨水完全阻隔了我與郡城之外的交通,我根本不知道郡中其它地方有多少人受災,多少屋舍被沖走,我與瞎子無異。”
妙儀道:“麗山郡本就交通不便,雨季的交通更是成倍不便,你已經盡力了。”
“但不夠。”圖南一口飲盡鳄魚湯,放下碗。“我第十六任情人子辰是一頭應龍。”
妙儀:“....”使君您老人家的口味是不是百無禁忌了?
“若是有龍族在這,我便不會如此睜眼瞎。”圖南思考道。“楚舒變法,不可能所有人都支持,龍族也一樣。曆史上,雨師帝國每次變法都會有一些無法接受的龍族離開,而龍族對族人的離去也不阻止。龍也要吃飯,你說我能不能聘到龍來做雨季天氣觀測員?”
妙儀側目:“還能這樣?”
“能啊,雨師帝國便讓龍族翺翔在天空監測雲層與水汽,從而估算未來數月的降水,唯一的問題是,龍族會不會答應?”圖南道。“不管行不行,我給子辰寫信問問祂認不認識想離開雨師帝國又需要找飯轍的龍。”
一直安靜喝湯的秋時忽問:“能不能聘請羽人?靜谧海飛天城那邊不是有很多羽人嗎?”
圖南搖頭。“羽人無法在雨天飛行。”
秋時露出遺憾之色。
他對龍族不了解,但沖着羽人與龍族出現在其它國度的身影對比不難看出,羽人數量比龍族更多。
人口多,聘請到人的概率才高,成本也更低。
“可麗山郡如今的情況,你要如何将書信送去雨師帝國?”
圖南看向正在進食的民兵,咬牙切齒道:“等這個雨季過去,這個雨季,先訓練民兵,将他們訓練出來,再撒出去,能挽回多少損失是多少損失。”
她明明是郡丞,為什麼還要兼管練兵?
再咬牙切齒,圖南還是得面對當下的難關。
*
被洪水包圍的吊腳樓頂,一戶人家抱在一起,裹着蓑衣瑟瑟發抖。
麗山郡的雨季也很炎熱,但氣溫再炎熱,全身濕透的時間久了,體溫也會漸漸流失。
“有人,有人來了....”
一人眼見的看到遠方劃來的舟楫。
剩下的青壯趕緊握緊手裡的蚌刀與草叉,随時準備作戰。
大災時見到外來的舟楫,比起來救人,更大概率是來搶劫的。
“有人嗎?我們是郡丞圖南麾下的救災隊,奉郡丞之名前來幫助受災民衆!”
青壯愣了下,彼此對視片刻。
新郡丞的名字在如今的麗山郡沒幾個人沒聽說過,和交王星紀有仇,殺了交王星紀的侍衛還能全身而退,着實是交國有史以來第一個。
哪怕麗山郡交通不便,各個村寨很難沒聽過圖南的名字。
若是這位特立獨行的郡丞,做出什麼不一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舟楫劃近,見到氓庶手裡拿着武器,舟楫上的民兵也沒做什麼過激反應,而是舉起手示意自己手裡沒武器,然後取出一包食物遞給氓庶。“先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然後跟我們一起去安全的高地。”
青壯們看了看食物,再看了看舟楫上相同的包裹,再看了看舟楫上的人數,就四個人,手裡最好的武器也不過是草叉。
三名青壯跳上了船,蚌刀草叉刺向四名民兵。
民兵陡然從舟楫雜物中取出鐵劍與盾,一人控制舟楫,一人持盾擋下攻擊,兩人持劍反擊,默契且絲滑的将青壯打倒。
負責用木槳控制舟楫的民兵忍不住抱怨道:“真不知道郡丞為這些家夥費這麼多心思幹嘛?”
持盾民兵道:“半個月前我們救你時,你也和他們一樣。”
持槳民兵語塞。
*
“雖說窮山惡水出刁民,但麗山郡是不是....”
妙儀看着手裡的傷亡彙報,瞠目結舌。
燹朝的鄉野也談不上多和諧,每年不同村落争水發生的械鬥保底也要死幾個人,但也沒到麗山郡這份上。
明明身處天災中,明明民兵是去救災的,但相當一部分災民的反應都不是感激涕零,而是搶劫民兵攜帶的救災物資。
當然,民兵前期的表現也不遑多讓,打着救災的幌子趁火打劫。
圖南淡定道:“很正常,他們不是這樣的反應,我才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窮山惡水出刁民從來不是指性格油滑,說話不着三四的刁民,而是會兇狠殘暴真的會殺人的刁民。
“照老規矩處理,民兵死了人,便判災民死罪,給陣亡民兵的家屬發一筆撫恤金,民兵受傷,便判災民三個月到三歲不等的徭役,民兵沒事,便罰三個月以内的徭役。”
較真的說,圖南更想殺了算了,我辛苦組織人手去救你們,不求你們感激,但你們的反應太離譜了。
然這種刁民在麗山郡,更準确的說,是整個長洲北部的山區,這種刁民太普遍了,全殺了,那她大概率得将麗山郡從郡殺成縣。
法不責衆。
妙儀無言。
跟這裡的山民一比,望雲縣的山民簡直熱情友好。
重申了一遍對氓庶的規矩,圖南又道:“對氓庶趁火打劫的十名民兵,也照老規矩,全部處死。”
秋時道:“使君已處死五百餘人,再殺下去,怕沒人敢加入民兵了。”
圖南道:“那就從救下來的災民中吸收新民兵,同時給民兵的酬勞再贈一成,再告訴他們,雨季結束後,民兵不會全部解散,會保留一部分人。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所有人都能拒絕一份薪酬豐厚且旱澇保收的活。”
秋時沒意見了。
*
長達六個月的雨季,圖南一心撲在訓練民兵與救災上,忙得連交王星紀都忘了,交王星紀可能沒忘記她,但雨季交通斷絕,交王也無法穿越大雨與群山去找圖南麻煩,要收拾圖南也得等雨季結束,旱季到來。
因此雨季一結束,圖南便讓妙儀去帝都上書,或者說告發交王星紀,自己留在麗山郡,一邊等待妙儀帶回好消息一邊保持高度警惕,随時準備接招,然左等右等,等了一個月也沒等到交王來找自己麻煩。
交王改邪歸正了?
絕不可能,類人生物要是能進化成人就不是類人生物了。
總不能是吃錯藥了吧?
圖南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