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思考了一會：“聽起來像猴群，新的猴王會殺死前猴王的幼崽。”

妙儀點頭：“但我覺得長人社會也很可怕，生育雖然有難産而亡的風險，但不是一定會死，而長人，祂們的繁衍方式決定隻要生育就一定會死。”

棠道：“可生育發生在祂們的暮年，在那之前祂們已經活了數百載，就算生育必死，也不虧呀。”

圖南補充道：“而且長人的文化觀念也不同，祂們會在生育到來前去做一切想做的事，嘗試想嘗試的事情，避免注定的生育死亡到來時留下遺憾，而社會也對比持鼓勵态度。”

當然，後遺症也讓長盟想吐血，族人太浪，在身體進入生育狀态前就浪死了可不會留下後代。

妙儀被說服了：“有道理。”

圖南繼續道：“夫諸與長人生育文化的區别大概是未知，夫諸死于生育的女性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于生育，因為未知，隻能想像，越想像越恐懼。長人就不一樣，祂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除非我因為其它事情死了，否則我一定會死于生育。因為已知，所以可以創造一套專門的文化去接受這種殘酷結局。再就是你們會不會死于生育太随機了，且可以通過醫療、産後護理的資源降低死亡的可能，不免抱有自己可以活下去的希望，而懷抱希望卻落空，痛苦也會倍增，而長人對生育不抱任何生的希望。”

妙儀道：“但想活下去難道有錯嗎？”

圖南搖頭。“想活下去從來都沒錯，但客觀現實不因個人意志而改變，而你們的文明中沒有像長人一樣構建出一套消弭恐懼讓女性與生育的危險達成和解的思想體系，相反，你們的文明對生育是打壓與否定的，都打壓與否定了，又怎可能有大量思想家去浪費時間精力去構建一套消弭恐懼的思想體系？在這種情況下，人隻會更加恐懼。至少最近一兩千載是這樣，更遠古的時代，從太陽女神的記載來看，那個時候的女人也害怕死亡，但不害怕生育。即便知道生育可能死亡，她們也會生。哦，太陽女神原型的拂曉例外，她太奇葩了。”

棠好奇的問：“怎麼奇葩了？”

圖南道：“那個時代，不，就算是現在這個時代也沒幾個人會去數自己見到的人死了多少，在什麼時間死的，因為什麼而死的，她卻會。也因此，她發現，與自己同歲出生的幼崽有百餘名，到她垂髫時，餘四十幾人，到她總角時，餘二十幾人，到她長大時，餘七八人。”

棠瞠目結舌：“一百多個隻七八個長大？”

圖南笑答：“對呀，而且這七八人還隻是長大的人數，沒提活到暮年的有幾個。你都這麼驚訝，她就更驚訝了。”

五郎奇道：“她不是生活在那種環境嗎？怎麼還會驚訝？”

“當然會，她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也每天見人死去，但見到與将見到的一切記下來，化作文字與數字是不一樣的。前者是蒙昧的，而後者，蒙昧被破開了。所以破開蒙住自己腦子的蒙昧後，她便立下一個目标，她想在那個時代活到白發蒼蒼，為此，她努力規避導緻人死亡的因素，其中便包括生育。”圖南道。“而不願生育的她被視為異類，她雖不願改變，卻也認為，自己不願生育是不道德的。做為不願履行生育責任的彌補，她必須采集狩獵更多食物去供給其她生育的女人與她們生育的子嗣，收養風神大概也與此有關，長年累月下來，她有可能養成了見到幼崽就照顧的習慣。”

妙儀不解：“為何？”

“因為部落裡每一個幼崽長大後都有責任贍養老者，每一個大人都有責任照顧幼崽，不論彼此是否親生。在那個時代，她不願意生育，是對部落所有人利益的侵/犯，還是那種吃下了好處後不願履行責任的侵/犯。她能長大，離不開整個部落的照顧，她的行為，嗯，簡單粗暴比喻的話，就是你去食肆吃飯，飯吃完了，跟掌櫃說，我不會付錢的，你猜掌櫃會做什麼反應？”圖南摸了摸下巴。“這麼算起來，那個時代是通過利益來讓女人克服對生育風險的恐懼的。”

神話裡風神花了九十九天橫渡無垠海，實際上幾天不好說，但能流傳下來九十九天版本也側面說明了一件事：長洲與瀛洲很近。

陸地生物的船隻需要考慮洋流與風向，海國的鲸船不需要，以巨鲸拉船，突出一個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當然，巨鲸拉船快也吃得多，為了節省飼料，大部分鲸船還是會以洋流做為路線。

縱是如此，從長白雲島到長洲北也隻需三個半月。

長洲北部最北端為兩塊帶有弧度的半島，東邊半島為神木半島，西邊半島為青夔半島，兩片半島之間是靜谧海，再往南是諸多高原與河谷盆地，以及諸多隔絕南方無盡沙海的衆多山脈。

神木半島再往東為一巨島，名曰菌島。

與類人生物的共事能晚一日是一日，因而圖南一路上走走停停，路過菌島時自然要上島遊玩。

菌島地形兩邊高，中間低，東部受到帝俊暖流的影響，溫暖濕潤，多菌類與一種大如舟楫的巨竹。

妙儀坐在竹子剖成兩半做成的舟裡，雙手緊緊抓着竹子。“這舟真的不會翻？”

圖南理所當然道：“不會，菌人平素可是乘竹舟往來長洲與瀛洲，可見帝俊竹舟的優越。”

妙儀看了眼竹舟上的菌人乘客，沒一個身高超過兩尺，仍舊覺得，适合菌人的舟楫不一定适合自己。

不考慮竹舟仿佛随時可能被風浪掀翻，乘坐竹舟的感受還是很新奇的，那是一種與乘坐木舟不同的感受，木槳随便一劃就能劃出老遠，有種自己突然變成大力士的感覺。

棠玩得尤其瘋，一個用力過猛普通栽進海裡。

因着是魚，撈上來時并未溺水，但衣服鞋襪都濕了，五郎趕緊給她換看衣服。

衣服還好，有很多，履卻因為棠這段時間長大了不少沒有合适的了，幹脆光着腳，玩夠了上岸才帶棠去買履。

然菌人與貓科動物一般，腳底有一層肉墊，不需要穿履，四人找了半天才在一家天吳族商人開的商鋪裡找到履。

解決履的問題，圖南帶着三人找了一家食肆吃飯。

主食是蒸菌子，菜是菌湯、烤兔子、涼拌蕨菜與一壺酒。

看到碗裡的蒸菌子，棠第一個動手抓起一隻菌子送進嘴裡，妙儀卻是疑惑不已。“雖然風神神話裡說菌人不植五谷，種植菌類，以菌類為糧為糧，但這真的能填飽肚子？”

她出身農家，入宮前，每年雨後都會去采菌子填補家中餐食，好吃是好吃，果腹就算了。

圖南解釋道：“菌人的糧菌是專門培育的，味道鮮美且能果腹，你不信就嘗一口。”

妙儀猶豫片刻，夾起一隻糧菌咬一口。

味道，怎麼說呢，妙儀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貴族吃糧食，吃的都是新糧，但氓庶不是，氓庶會将新糧存起來，先吃快到保質期的舊糧。

她曾經出于好奇偷偷嘗了幾粒剛剛收獲的新麥，那是與舊糧完全不同的滋味，甜絲絲的。

便如此刻的糧菌，不對，新麥雖然香甜，但糧菌香甜之餘還有淡淡的鮮。

圖南笑問：“是不是很甜很鮮？”

“嗯。”棠含着一嘴菌子用力點頭。

“那就多吃點。”圖南低頭親了一口棠圓鼓鼓的腮幫子，擡頭看向妙儀。

妙儀點頭。“比新麥更香甜，仿佛新麥的香甜與菌子的鮮美結合而生的味道，這是如何做到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圖南吃下五郎夾給自己的菌子。“但有個人提出過一種猜測。”

五郎與妙儀一起看着圖南。

“是朱厭君，據說她曾經推測，菌人種植的糧菌是一種菌類與禾類或是與禾類相近的植物雜交的産物，别問我菌與禾差異比耗子與大象還大，如何雜交的，我不知道，但朱厭君都能從人變成樹，菌與禾能雜交也不稀奇。”

五郎立刻被說服。“有道理。”

再離譜也不可能比有人從哺乳動物變成一株樹更離譜。

妙儀仍舊茫然。“什麼從人變成樹？”

圖南解釋道：“元洲那株建木，祂曾經是上古人族王朝的貴族，葛天氏之女。”

妙儀張大了嘴。“啊？”

五郎道：“按着這思路，肉芝豈非菌類與動物雜交的産物？”

“說不定就是呢，不然很難解釋肉芝吃起來除了菌類的鮮美，其餘皆與肉一樣。”想了想，圖南又補充一句。“哦，肉質比家畜肉更滋補，可以當藥用，身體長年營養不良的人吃了它，效果堪比枯木逢春。”

五郎奇道：“這又怎麼知道的？”

想了想，五郎補充：“該不會祂做了什麼實驗吧？”

不想他想将人往壞處想，屬實是朱厭君憑實力證明她的道德與才華呈反比。

“是實驗，但這次沒其它實驗那麼沒人性，祂隻是在亂水發生大疫時，不知道是出于節省運力還是實驗考慮，運輸肉芝到疫區，給病人喂肉芝。”圖南神色哭笑不得。“那些平時就吃得有魚有肉的吃了肉芝沒什麼反應，仍舊死了，平時忍饑挨餓的氓庶們服食肉芝後卻發生了枯木逢春的奇迹。”

五郎不解：“這是為何？”

圖南解釋道：“氓庶常年忍饑挨餓，體質稍微差一點的都死了，能活下來的，體質必定極其強大，如同因為缺水施肥而貧瘠的肥沃土地。但這樣的貧瘠狀态尚且能保持他們的健康，何況澆水施肥後。大戶子弟則不一樣，他們中即便是體弱多病者也能活下來，因此他們平時表現出來的健康水平就是他們的上限，且不好說這種水平是天生的還是用大量肥水澆灌出來的。但不論哪種，在大疫中失去平時的肥水供給，體質必定削弱。”

五郎訝然。

妙儀莞爾。“聽起來有點諷刺。”

圖南從菌湯裡夾起一塊形狀像切開的菌，内部紋理卻仿佛肉類的菌放到妙儀碗裡。“嘗嘗，就算不能枯木逢春，能滋補身體也是好的。”

妙儀将菌子送進嘴裡，感覺自己吃的不是菌，是肉，但肉多少會有腥氣，嘴裡的肉芝卻沒有，不僅沒有腥氣，還有一種肉類不可能有的菌類鮮美。“肉芝在燹朝是貢品，數量稀少，隻有帝王與帝王最寵愛的妃子、子嗣與臣子才有資格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