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如徽印象中,鹿上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那麼大的雪了。
小時候倒是下過幾次,趙酉識這人對太冷太熱的天氣都不感興趣,旁人喊他出去玩,他從來都是蒙被子睡大覺。
那一年徐如徽從城北走着回家,一路淋白了頭,到家看到趙酉識一個人蹲在家門口,臉色并不好看。
看到她,他直接起身走過來,語氣很沖,“有什麼事不能提前說一聲?長個嘴不會說話就把舌頭割掉!”
說完怒氣沖沖地回家了。
徐如徽當時站在原地很久,直到風雪又大了幾分,趙酉識家的門才重新又被打開,隻見趙酉識手裡拿着一個毛巾,橫沖直撞地來到她身邊,把毛巾往她頭上一罩,很是粗魯地把她推到了他家裡。
想到這裡,徐如徽偏頭看一眼寵物醫院旁邊的漢堡店鋪。
那年她就是從這裡開始淋雪的。
趙酉識并不知道。
“吃飯了嗎?”趙酉識問她。
徐如徽收回目光,說了句很奇怪的,“最不喜歡吃漢堡。”
趙酉識笑了下,“我知道。”
徐如徽繼續直走,沒接話。
“對面的韓餐館還行,試試?”趙酉識說。
徐如徽覺得很奇怪,趙酉識這位大少爺從前最讨厭别人無視他,更不喜歡别人對他裝聾作啞,雖然不至于當場發火,但一定會陰陽怪氣地嘲諷兩句。
比如什麼耳朵長毛了、舌頭功能退化了等。
然而這次重逢他好像溫和很多。
溫和到,徐如徽總是見縫插針地回憶從前她和趙酉識“分開”的場景是否真的如她印象當中那般不溫和。
否則趙酉識是如何做到如此自然的,就好像他和她之間,隻是多年未見的老友發小。
徐如徽短暫地思考了一下,但是對于趙酉識,她一向得不到太準确的答案。于是很快将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然後拒絕掉趙酉識。
“不了,我回去。”
趙酉識沉默了幾秒,沒多說什麼。
他車子就停在路邊,下那麼大雪,徐如徽自然不會拒絕上車的邀請。
鹿上是個縣城,雖然相較于其他縣城算大的,但總歸也就是個縣城,城中最遠的距離開車不過半個小時。
他們從寵物醫院這個片區到家開車一般隻需要十分鐘,但是今天下雪,路上的行人車輛都走得很小心,以至于他們也很慢。
徐如徽始終偏頭看向窗外,途過紅綠燈時,徐如徽敏銳地察覺到趙酉識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幾秒鐘吧。
然後趙酉識什麼也沒說。
徐如徽也假裝沒有感知到。
到家車子停在門口的停車位,兩個人一起走回去。
兩三百米的距離,誰都沒有說話,耳邊隻有風聲,以及雪花飄落至肌膚上,很快融化的聲音。
到家門口,徐如徽正要開門,趙酉識忽然喚了聲:“徐如徽。”
徐如徽放至門把手上的動作微頓,她一瞬間緊張起來,心髒也難以控制地開始高頻跳動。
她沒有回頭。
徐如徽直覺趙酉識是有話要說的,他這樣有脾氣的人,這兩天幾乎一直在被她拒絕。
要發火了吧。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默了好幾秒,并沒有質問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别的話,而是輕描淡寫說了句:“晚安。”
才七點不到,晚什麼安。
徐如徽心裡這樣想,嘴上什麼也沒說,打開門,反手關門,沒有回頭一次。
任素秋已經吃過了飯,餐桌上放着留給徐如徽的剩飯。
徐如徽簡單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任素秋看不過眼,叨叨道:“怎麼吃那麼少?冬天就是儲存能量的時候,不吃容易生病。”
徐如徽說:“一天沒幹什麼,不餓。”
任素秋聞聲坐到徐如徽對面,“你這快畢業了,之後工作怎麼說?”
徐如徽一頓,垂着眼眸,沒看任素秋的眼睛,敷衍答:“不着急。”
“怎麼還不着急?”任素秋說,“我剛剛還問千裡,人家大三就在準備考公了,一畢業就進了單位,你一個女孩子,我不指望你大富大貴,一輩子安安穩穩的就行,工作這塊,單位或者編制教師都行,你覺得呢?”
你覺得呢?
徐如徽覺得任素秋這輩子最大的謊言就是這句“你覺得呢”。
“再說吧,”徐如徽已經懶得跟任素秋訴說自己的想法,那樣隻有無休止的争吵和最後她筋疲力竭的妥協,“還沒畢業呢。”
任素秋說:“千裡大三就開始準備了,畢不畢業的,又沒關系。”
徐如徽說:“還要準備論文,不然畢不了業。”
一聽這話,任素秋果然閉上了嘴。
-
冬天的晚上實在沒事做,飯後徐如徽和任素秋各回各屋。
徐如徽嫌冷,簡單洗漱過後就鑽進了被窩。
徐如徽這人對手機沒什麼依賴,一般情況下,沒有事,就不怎麼碰手機。
她喜歡看書,以前買不起,就泡在趙酉識家的書房,後來畢業攢了些錢,一本本把從前看過的書買了回來。
其實很多都是看過的,買不買的也無所謂。
可徐如徽偏執地想要擁有一些屬于自己的。
也因為看書,徐如徽錯過了張夏旬的消息,等看到已經晚上八點了。
【剛看到。】
徐如徽回。
張夏旬回得很快。
【猜到了,沒事,我也剛下班。】
張夏旬是徐如徽的初高中同學,大學沒考上本科,在江城上了個醫學院學護理,現在在醫院實習。
張夏旬:【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找我。】
徐如徽:【前幾天,還沒來得及。】
張夏旬:【我看大少爺也回來了啊,今天上午見他了,跟一個女的,他對象啊?】
徐如徽簡單推算一下,猜想張夏旬是在寵物醫院見到的趙酉識。
因為張夏旬養狗,下午她發了個狗洗澡的朋友圈。
徐如徽又想起祝提春說趙酉識大早上就出去了那句話,估算趙酉識今天一整天應該都跟那位姐姐在一起。
他們看上去挺熟的,像是這些年都沒斷過聯系一樣。
于是徐如徽跟張夏旬說:【不清楚。】
張夏旬:【唉,可惜了,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你這就差睡人床上了,也沒撈到。】
沒差。
睡了。
但沒想過撈。
徐如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想到這裡,居然彎唇笑了下,笑完又覺得荒謬,把心底翻湧出來的情緒強行忍下去。
手機傳來震動聲。
是張夏旬撥來了語音電話。
“出來吃飯不?”接通後,張夏旬慢悠悠地問。
徐如徽翻個身,叨叨兩句,“好冷。”
“冷什麼冷,喝點兒就不冷了,”張夏旬說,“我一會兒去接你?”
徐如徽說好。
張夏旬快到之前給徐如徽發了條消息,徐如徽穿外套換鞋準備出門,剛把門打開,看見張夏旬又發來一條語音,她一邊點開一邊往外走,手機往外播放張夏旬的聲音:“把少爺喊上不?我這請都請了,湊一起多好。”
話音落下,對面玄關似乎有什麼聲響。
徐如徽蓦地一怔,擡頭看去。
她盯着房門中央的那一點圓圓的貓眼,那麼遠的距離,她并不能看到什麼。
但她有一些奇怪的感覺。
好一會兒,她才收回目光,就站在門口,給張夏旬回了條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