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當然有。”裴鈞在他撫來額間的溫厚手掌下閉起眼,低聲笑了笑,“打死我也沒想到,你心裡有我……每每想起,都很歡喜。”
姜越被他啃過的耳朵還紅着,這時摸到他确實不比剛回府時燒熱,便将放在他額頭的手掌滑到他眼前,想了想,微微張開手指,從指縫的陰翳間看他的眉眼,一時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在禦花園的樹影下與他重逢的一刻,唇角微微抿起:“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開始都是猜測,真要說确認的話……”裴鈞在他指間睜開眼,輕輕吐息,“冬狩……你來取手焐。堂堂王爺,何故為了個手焐,冒雪走過半片營地……來找我。”
他從陰翳中望向姜越,忍痛捉下他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地啄了一口,像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我那時一再問你,想要什麼……還指望你能跟我要我自己,結果,你要了吏部的缺,給李寶鑫……可把我氣壞了。”
姜越和他一起笑出來,手指極輕地拂過他的唇,低下頭親了一下他的額角:“實則,我後來知道你發現了。”
不同于他,裴鈞對這些倒很清楚:“冰湖。垂釣?”
姜越點點頭,回握他的手道:“隻是我以為你不會戳破,我便也不敢戳破。”
“為什麼?”裴鈞問他。
姜越靜了一時,目光移去他背上滿片的青紅,想了想道:“因為怕。怕是會錯意,弄巧成拙。也怕真的生出歡喜,又變成如今這樣。”
“如今這樣,也是歡喜……”裴鈞突然不管不顧地用力支起了上半身,在姜越剛要驚呼之際,飛快地湊上去封住他的嘴,忍着渾身那翻江倒海的劇痛,長長地印下一吻,“值了。”
姜越連忙把他腦袋按回枕上趴好,正要說話,窗外卻傳來景賀的聲音:
“王爺,趙先生說時候到了,該上路了。”
姜越回頭問:“你事情辦好了?”
窗外很快地答:“辦好了!”
于是姜越沉默片刻道:“好。告訴趙先生,我馬上出去。”
“不行……不能馬上。”裴鈞眉間沉浮着痛色,手指勾住他衣帶,盡力地拽了拽,“再多坐會兒。就一會兒。”
“不是我不想。”雖如此說,姜越還是沒有馬上起身,“符節台讓巳時前去京南大營合符,巳時不到,就是贻誤軍機。裴鈞,我要走了。”
裴鈞的手松了一些,卻沒放開,問他:“你讓景賀辦什麼去了?”
姜越把他的手從自己腰帶上摘下來,放回了被衾上:“我送景賀來給你防刺客,你倒讓他來防我,還想知道我讓他辦什麼去了?”
裴鈞一時張口結舌:“那……我這不是,不忍心你來看我挨打麼。”
臨着要走,姜越也沒辦法再和他計較此事,隻說:“你真要用景賀,就得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不要亂用。景賀能做的事很多,隻是不可能防住我。”
裴鈞疑惑:“他不是你鎮北十六旗的将軍?”
“難道膀大腰圓的,就都是陣前的将軍?”姜越學了他平日裡的樣子,沒好氣地用手指刮他鼻尖,“十六旗人馬各有精通,景賀管的是潛伏營,專做密入暗殺,不是沖鋒陷陣的。你讓他赤手空拳地來攔我,你是在為難他。他與我留在京中的人,我都寫下給你了,往後你若還想用他們,就用對地方,讓他們去辦能辦成的事。”
裴鈞這才了然:“那他方才是去辦什麼了?”
姜越眼裡劃過絲不耐:“該辦的事。”
說着,他站起身:“皇城司裡要空出些缺了。你要想插人,且叫闫尚書備着。不過我警告你,在我回來之前,你最好是别再惹什麼事兒了。”
“那要是别人惹了事兒呢?”裴鈞問得很具體,“我能管麼?”
姜越恰好從桌上拿起馬鞭,聞言一邊理着袖口,一邊挑眉回頭看向他:“你可以試試。”
“不了不了。”裴鈞連忙弱下聲來,趴在枕上扮死人,“我養傷,我好好養……”
這時窗戶又被叩響,是趙谷青親自來催了:“王爺,真到時候了,不然巳時趕不到京南大營了。”
“就走。”姜越一邊答,一邊竟推開窗。
站在窗外的趙谷青一愣,霎見裴鈞醒了,又陡然與姜越對上了視線,眨眼的功夫,忽地後退半步,蕩袖朝屋内作揖道:“裴大人昨日在午門奉杖行檢,檢君臣德行,破朽制之威,實是高義。趙某,敬拜!”
晨光随窗透入屋内,裴鈞逆光看向他,有些眼花,出聲怠然:“趙先生謬贊了。文臣意氣,以命做搏……實在算不得高義。這朝中蛆蟲癰潰仍在,趙先生且随王爺安然去回,我在京中等你們回來,一同剔痹除膿。晉王爺……就托付給你了。他若有失,我必追到天南地北,做鬼也不放過你……”
“好,好。”趙谷青垂下手去,看向這窗中一文一武的二人,揉了揉眼下兩袋青,輕輕苦笑道,“王爺能得愛臣如此,是幸事啊。朝中既有裴大人為謀,趙某也放心随軍效力,便在軍中靜候裴大人佳音。那……王爺,咱們這就走罷?”
姜越點點頭,與裴鈞再說了聲保重,便要開門随趙谷青出去。
“等等。”裴鈞忽地想起什麼,用牙齒解了手上的銅币紅繩,吃力地抓在手中,“你過來,把這個帶上。”
姜越遲疑地折返,從他手裡接下那銅币紅繩:“你要把這個給我?”
裴鈞點點頭道:“你瞧,它可是永順一朝……整整的一文錢呢。”
這一文錢,既是窮人之家于盛世戰亂中對平安的企盼,也是他這個庶民奇子被朝局時光磋磨的一生。
他輕聲地囑咐道:“可别搞丢了。我出生的時候,就戴着它,這些年是裴妍替我捏着,天天祈福……能讓我都活到如今,想必它是很有用的。”
姜越身上确然一樣他給的信物都沒有,如此聽他說了,不免目光一動:“好。我在,它在。”
聽他這話,裴鈞氣都一滞,忍着肋下劇痛也叫出聲來:“它不在了你也得在!聽到沒!”
“聽到了。”姜越趕忙把這紅繩塞進了懷裡,執着馬鞭端端地站着,很認真地再同他别過,“那我……真走了。路上再給你來信。”
“嗯。”
裴鈞含混地應了聲,目送姜越在門外疊聲的催促中走出房門,心裡竟生出比後背還要銳利的痛來,不由把臉埋進身下的被衾裡,強忍着滿心滿腹的酸楚,一面恨自己為肉體凡胎的痛症所困,一面恨自己是個不提劍的書生,想着想着,不由眼下發熱,咬着牙根,已經開始計算姜越回來的日子。
可就在這時,一陣風卻又鑽進了他的房門,刮到他身邊,把他的腦袋從被衾裡挖了出來,極快,又極重地往他嘴上落下一個深深的吻。
姜越透着薄紅的雙眼出現在他眼前,捧着他的臉,惡狠狠地再度警告道:
“不許涉險,好好養傷,等我回來。知不知道?”
裴鈞趕緊忍着眼澀點頭,湊上去親他:
“那你可要早早回來。這世上害了相思病的人,可沒有哪個活得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