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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其罪五十 · 苟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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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姜越,董叔見裴鈞醒轉,喜得老淚縱橫,趕緊為他收拾梳洗,罩上了柔軟寬大的紫綢袍子,又用高低不同的花面繡枕墊在他頭下、靠在他身側,盡了一切心力,隻為叫他舒服一些。

歸整好這些,他心覺此劫算是過去,正想請裴妍過來瞧瞧放心,豈料姜越一走,裴鈞那強打的精神一經松下,竟忽地閉目倒在枕上,再度發起了滾熱的高燒。

這一燒,直燒到夜裡,燒未退,裴鈞又開始吐血。

内傷的疼痛遠超皮骨,那腹背酸絞直如石磨壓身,叫他一邊咳喘,一邊不由自主蜷起身來,背脊的拉扯頓時撐裂傷口,殷紅鮮血再次湧出,瘋了一般從他體内逃離,滾燙地漫過董叔的手掌,寸寸浸透周身錦繡。

董叔膽戰心驚地按住他,叫起來:“快來人,快來!大人不好了!”

院中霎時燈火通明,大夫藥童推門急入,夏風陰熱,灌進屋内,一時把床腳孤燈刮得猛搖。

裴妍聞聲從西院趕來,進屋的刹那,血腥刺鼻。她慌亂撥開進出的下人,與董叔合力将裴鈞浸血的綢袍再度剝下,摘了那攏發的頭冠和高低繡枕,又在他周身鋪上了層層紗棉。

大夫焦頭爛額,拭血止血,纏裹外傷,卻止不住裴鈞仍往外吐。董叔瞪眼看着不知所措,不一會兒就軟了腿腳,跪在榻邊疊聲痛哭。

裴妍揪緊了心口,直覺裴鈞每吐出一口血來,面上的顔色便消退一分,而下人每捧着瓷盆去倒掉一次,他身上的生氣亦流失一次。

此時此刻,她這曆來血性鮮活的弟弟沒有了身上赭紅飛禽的補褂,沒有了面上長眉谑笑的神色,沒有了那加身的富貴和弄權的聲勢,竟像極了一隻被剝褪硬殼的刺角猛獸,在失卻所有身外之物後,終于露出了最真的皮肉,安靜而蒼白地趴在床榻裡。

他不再能逞能,不再能雄辯,氣力盡失,血色亦盡失,在團裹的紗綿中冷汗淋漓,就似一張潑墨彩畫正被暴雨刷洗,其上紅花碧樹和紫蝶黃蜂都不知所蹤,幾乎連那鋒利的棱角和勾線都快消散,隻不斷地變淡,再淡,越來越淡,好像一眨眼,就會整個淡化在這團無色的慘白中。

由是裴妍瞬也不敢一瞬,幹守在榻邊将他盯緊,豈知天亮時又聽他開始呓語:“冷……裴妍,我冷。”還未及反應過來,就見他大熱天的打起了寒戰,那情狀直如三九寒冬被扔進了冰窖。

裴妍吓得臉色青白,奔出東院,讓人取來地庫的銀炭,在這伏天裡頭起了炭盆,直把裴鈞的卧房烤成個火爐,才算緩了燃眉之急。

可先是失血,後是失溫,情狀實是不妙。大夫幹脆讓家丁抱來幾塊大石,隔着棉被給裴鈞壓在了後背上,說唯有狠心按壓止住内血,方能把這口氣給籠住。

這些石頭全都壓在了傷口和淤青上,痛得裴鈞差點咬斷舌頭,又因知道裴妍就在身側,他雖是迷迷混混,卻愣是一聲沒敢吭出來,不過擰緊眉頭困在床榻中靜靜喘息,手指卻在被衾下捏緊了那枚麒麟香囊,咬牙熬着,隻望能快些把這痛給熬過去。

可這一傷下,他平日裡熬天熬地的精神一散,繃着的勁頭也完全垮了,連同這具肉身和魂靈連年勞累所緻的症結一起,竟然病來如山倒。

有那麼幾日,他睡的時間太久,睡得太沉。裴妍幾次喚他喝藥都叫他不醒,湊近了又幾乎聽不到呼吸,急得趕忙捧起他臉,好一番拍打,才換他把眼睛睜開了一縫,卻聽他像是回到很小的時候一樣,無奈地垂着眉梢叫她:“姐,别打了……”

“還痛嗎?”裴妍撫着他的眉,輕聲地問,“想不想吃東西?姐姐給你做魚片粥,好不好?”

裴鈞很艱難地搖頭,雙眼灰蒙地看向她:“煊兒怎樣了?”

裴妍心裡一酸,連忙說:“好多了,痘結痂了。”

裴鈞這才又閉上眼,沉沉緩過一時,再出聲道:“你顧着煊兒,别管我了。就讓我趁這機會……好好陪陪他……”

說完,他就再睡過去。

這一睡,竟是整整三天。

大夫換藥,董叔喂飯,就連錢海清收在屋裡的那十來根曾被裴鈞戲稱為“要進棺材闆兒才用得着”的人參也都派上了用場。闫方與六部人衆往來探病,随着職缺逐一補齊,穿着各色補褂立在裴鈞屋裡閑談争辯的人越來越多,卻始終沒人能把他完全叫醒。這讓梅林玉一日更比一日不安,三天之内,連找了六個大夫來給裴鈞瞧這内傷,卻沒有一個大夫能打下保票把他治好,都說是情狀兇險,唯有盡力而為。而大夫來的愈多,這一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皆知裴鈞危在旦夕,京兆和地方上的遠近官員便三不五時結伴來探。

他們被董叔擋在前院,擱下了孝敬的物事還要踮起腳尖向内張望,最終都被客客氣氣地趕了出去。就連蔡家都派了人來,明着是送山參靈芝,實則是瞧瞧裴鈞幾時赴死。

如此半月過去,就在梅林玉頭發都快愁白了,猶豫着是否要給姜越去信說說實話的時候,忠義侯府的大門忽地被人砰砰拍響。

董叔開門一瞧,門外人的樸桃俊臉上挂着兩行清淚,披了一身素麻的白衣,撲入他懷裡就嗷嗷大哭:“董叔叔,我回來了!師父呢?師父如何了?”

董叔愁容之中頓生出哀喜,連忙把他迎進府中,高聲地叫道:

“大人,大人醒醒!錢生回來了!”

東院卧房烘熱,裴鈞趴在亂被中未出迷夢,一時忽覺有人握住自己的手指,渾渾噩噩間不住呢喃:“……七郎?”

睜開眼來,隻見滿府喪白之中,一團圓圓的人臉搖搖晃晃地湊在他跟前,那臉上開了張嘴,正一張一合地叫着他道:“師父,醒醒!徒兒回來了!”

院子裡傳來狗叫,叫得裴鈞腦中嗡嗡作響,待定睛一看,他才認出人來,心下不由一松:“是小思齊啊……”

回來的人正是錢海清。

他風塵仆仆,跪在床前,身上兜着素麻的孝衣,頭上還系着一色的孝巾,這時兩隻手捧着他的手,兩隻眼都含滿了熱淚,望向他,竟是無語凝噎。

阖府上下哭聲震天,裴鈞恍惚地問:“誰死了?”

錢海清眼中的熱淚頓時滾落面頰,顫着齒關語不成言:“徒……徒……徒兒聽說師父重傷病危,這便連夜趕回京中,為的,就是替師父治喪。”

——敢情是我要死了。

裴鈞氣都一頓,這才覺出分現實,不由兩眼昏花地笑出聲來:“你好孝順啊。”

錢海清雙眼中透出他憔悴的面容,哀色更甚,在震天動地的哭喪聲中湊近他枕邊,終于把聲音放輕,一字字地說道:

“師父計成了,徒兒自然要回來為師父将計就計。”

裴鈞對此言恍若未聞,閉眼把臉埋進枕頭,雙肩微微抖動了兩下。

見他不答,錢海清又更加湊近,拿袖子抹了把眼淚,小心擡手請他的腕脈,将聲音更加放低道:“師父眼下實則如何?”

“沒死。”裴鈞搖開他的手,聲音透過枕被傳出,低沉暗啞恍如地府鬼語,“我尚等着别人死呢。”

錢海清由是再泣,大力點頭,用氣聲說道:“好,好。師父有盼頭就好。我已去信把我爺爺請來了,不日就到。我爺爺可是神醫,他一來,準能把師父治好!”

裴鈞從枕中扭頭看他,這時離得近了,才瞧見他臉上有恙,眉頭頓時厲起,幾乎立馬就想支起身來:“你眼窩子怎麼青了?誰打的?”

錢海清擡起手把右眼捂了,聲音突然大起來:“張三!那白眼兒狼!”

裴鈞被他這嗓門吓了一跳,連日的昏沉竟退散了好些,又聽他挺直了背脊,更加響亮地大罵:“那張見一,真不是東西!他聽說師父劾了他爹還請廢内閣,竟說師父這闆子是打對了地方,氣得我擡手就糊了他一巴掌!我把他家從他自己罵到他祖宗張津,他撲上來就提拳揍我,我便同他在船上打了一場。要不是有人拉着,我非打落他大牙不可!”

裴鈞且聽,且驚,見他罵完了又把腦袋乖乖湊回來,便擡手拍拍他的腮幫子:“我尚隻能罵到張嶺,你這嘴卻能罵到張津,比我厲害啊……”

錢海清當即面赤,連連伏低:“徒兒不敢,不敢。”

“怎可不敢?”裴鈞啞聲咳嗽,低低笑出來,“當‘官’兩張嘴,一要叫天地……一要言生民,便是要敢罵才好。師父這是高興。”

錢海清這才松了口氣,合着淚給他磕了個頭,咧開嘴笑:“那師父教我,我好好地學,往後,更要常罵。”

“好,我教,都教……”裴鈞掐了掐他的臉蛋,長眼的笑意裡盡是欣慰,“我家思齊甚有官樣了,投身濟世也早……比師父當年出息,如今也該上上朝了。”

錢海清把腦袋擱在他手邊,任他搓圓揉扁,雙膝倒跪得端端正正,連手指尖都一個個繃緊,聞言立時表下決心:“隻要師父一聲令下,莫說上朝,便是叫我上刑場,我也不轉一下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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