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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其罪四十八 · 嚣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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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門内外的千百道驚呼聲中,裴鈞被背後砸下的力道打得向前一傾,雙手支在了地上,額頭青筋暴起,猛地咳了一聲,卻緊皺着眉頭,繼續高聲道:

“臣……罪在誤念天眷師恩,罪在任由人情障目,罪在阿谀曲從,罪在才智昏庸,罪在閉目塞聽……臣罪在不持初心元衷,罪在随此新政票議!罪在不保忠官性命,罪在不平善民冤獄,亦罪在螳臂未可當酷制之車,臨危不曾受救難之命!”

他背後的杖棍再次落下了第二杖,第三杖,第四杖!

這接連的杖責愈發沉重,很快就将他補褂的後襟打裂,愈發是要打散他的尊嚴、打碎他的逆骨,要打到他失聲、打到他閉嘴。可他面目脹紅,雙臂顫顫,卻仍舊不移不動地跪在地上,勉力支着身子,喘息着,恍似呼喊般再道:

“臣罪在……苟托先父忠義股肱之名!卻竟敢以君臣先于天地,以社稷先于黎民!臣罪在不諷天君以弊政,罪在使萬萬人逢遭悲難,罪在罔上惑下,罪在矯宣天寵,罪在今日狺狺狂吠,罪在此身逆犯龍鱗!”

又是幾杖砰砰落下,裴鈞的脊背已是寸斷般的裂痛,喉頭發甜、舌尖發苦,手臂抖得幾乎要撐不住了,忽地再無可忍地咳出一口血來,卻也隻顫顫拾起袖子往嘴邊一抹,發狠閉眼道:

“師者嘗訓,為官之道,在以身垂範,而不在以利媚民!罪臣卻為求利民……不顧門閥勳貴,摧官辱上,不懼請黜内閣,則實乃君側之昏奸……朝班之佞幸,人人當為不齒!

“臣罪合死!然死……不足臣匡複德行、彌罪補缺,故又苟活……竟妄以奸佞之身,臨朝直谏!亟妄以蠅狗之軀,再奮一世之餘烈,惟願為山河盡綿薄之力,為蒼生效犬馬之勞……可執此夙願,或乃臣又一罪也……”

他在不斷落下的又幾杖棍棒中匍匐在地上,奮力地支撐住自己,咬牙痛呼:

“罪臣劣行惡迹,非止一端!上負天子恩威正任之盼,下愧黎民水火倒懸之望,誠碎骨不足以塞責,怨不得天怒人诽……招緻厄刑。

“今……明君在上,于臣之百罪必洞鑒久矣,卻……忠恕誠懇,寬仁厚愛,護罪臣三尺之微命,宥罪臣鄙陋之德行,咨罪臣……天下之薄見,委罪臣山河之要務。罪臣今方悔恨,實是無地自容,所幸明君垂憐……則時未晚矣。”

“打幾杖了?”周曆問刑吏道。

刑吏停手答說:“回大人話,十……十杖了!”

周曆咬牙低斥:“你們是不用力氣的嗎?都打十杖了,他怎麼還能說話?!”

刑吏顫唇:“用力氣了!真、真用了!”

“用個屁!閃開!”周曆一把奪下個杖棍來,掀開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刑吏,怒瞪着雙目提起口氣,把杖棍舉到了最高,猛地彎腰朝裴鈞背上砸去。

裴鈞一下子就被這棍打倒在地上,頓時五髒如絞,胸腔似燒,疼到雙眼發黑,想要再爬起來挺直背脊,卻撐了兩次都撐不住自己,最終摔倒在磚地上,嘔出又一口鮮血,握緊了拳頭,閉目喘息。

周曆招呼左右将裴鈞架起來,抵在杖凳上趴好,推開了胡黎來阻攔他的雙手,提着杖棍,又使足了力氣再打三杖,眼見裴鈞悶哼息聲,補褂的後襟也滲出了不少的血來,他幾步走到了裴鈞的腦袋邊,喘着粗氣蹲下來問他:

“裴子羽,現在倒是說說看,你悔恨什麼了?”

裴鈞被杖棍架着脖子,壓在杖凳上側頭趴着,咧開嘴來啐出口血沫,那一雙充滿血絲的雙眼看向周曆,眼底竟仍有諷笑。

杖凳的白布被他鮮血染紅,烈日之下,竟比他身上的紅衣更加刺目。周遭官員見了皆犯難不忍,有不少還看紅了眼睛,本以為他已無法出聲,豈知就在這一片寂靜之中,他們卻聽見了他沙啞的聲音:

“悔倒不悔……恨卻是常恨。”

“我恨與爾等蛆蟲,同載一朝史書墨字!”

“你放肆!”周曆被他猙獰而瘋絕的神容驚起,在裴鈞狂放的笑聲中不無悚然地擦了把汗,擡手顫顫指着他道,“我倒要看看,你這骨頭硬到什麼時候!給我用心打!”

用心打,就是照死裡打了。那四個刑吏不敢出聲,隻好咬牙再将杖棍舉起來,閉着眼睛,比方才更用力地往裴鈞身上再打。

胡黎面無血色地怒吼:“周曆!我司禮監還在此監刑,你豈敢胡來!”

周曆道:“皇上着我皇城司廷杖,你司禮監卻頻頻阻攔,這到底是我胡來,還是你司禮監的胡來?!”

周曆罵完這句剛回過身,卻見眼前一道黑影逼近,下刻他隻覺胸前劇痛,整個人都向後飛去。

他落在地上便噴出口血來,耳中嗡嗡一響,又聽一聲利刃出鞘的铮鳴,當即慌亂地掙紮後爬,回身擡眼,竟見是晉王姜越已闖入刑場!

姜越玄袍執劍,背襯日光,周身氣勢徹寒,恍如殺神下界,此時仰眼不見其神容,可他手中寶劍已然出鞘,那三尺寒光好似天雷破雲,正垂在周曆腦門之上,眼看就要淩空劈下。

刑場外的闫玉亮睚眦欲裂,吓得跪地高呼:“王爺不可!求王爺,王爺不可啊!”

剛在他身側醒轉的方明珏一見姜越,連忙煞白了臉色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就要入刑場去攔。可皇城司侍衛帶刀圍來,蔣老連忙将他一把撈回來按住,這眨眼之間,姜越的劍已逼至周曆面門。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刑場中傳來聲沙啞的呼喊:

“明君……”

這二字恍似一盆冷水澆在了姜越後頸,潑在他怒極發燙的神台之上,叫他手中劍堪堪停在了周曆喉頭的方寸之處,懸在了午門内外成百上千道目光之中。

一寸之别,是一念之差。

周曆命小,天下事大。

闫玉亮跪地膝行,抖着喉嚨叫道:“王爺三思啊!”

姜越發紅的雙眼充斥戾色,在搖動的冕旒後居高臨下地垂視周曆。

如火驕陽下,他手中鋒刃雪亮,映出了劍尖直指處周曆的神情,那是惶恐,是驚怕,劍尖再壓了半寸,周曆的神容更是心驚膽戰,魂飛魄散。

可此時場中又再起一聲:“明君既臨……”

僅僅四字,氣若遊絲,卻好似從虛空中落下根羽毛,點在姜越眉心,令他眸底驟顫,英眉聚斂,執劍的手也微微一晃。

四下史官翰林停筆,一聽裴鈞還在出聲,不禁都頓首側目,無不口點指尖,速速翻回前一頁語歇之處,捏着炭筆凝神而待。

皇城司衛出刀僵持,劍拔弩張之下,滿場無聲。可倏地,他們卻聽到身後傳來沉沉低笑,那笑聲嘶啞而破碎,幾乎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但卻好似真的萬分歡喜一般,在如此境地下,還笑得掏心掏肺,好似鬼嘯鸮啼。

幾息後,裴鈞殘厲的嗓音從交疊的杖棍間傳出,說的是一段緩而又緩的話:

“明君既臨……德華如月。天資英斷,睿識絕人。罪臣愧省再三,每念君知遇,便似冰投暖泉,心喜漫溢,泣涕……不已。如此恩德,高山流水……感懷日久,怎敢不以性命相答?罪臣唯望随君盛盼……修德儉行,痛改前非,盡贖過罪,更始功業!從此不為谀悅,不暇過計,重振制法,鞏固朝廷,教化生民,廣培志士……令宇内八方悉為君聽,四境佳才……盡歸君享!”

姜越握劍的手指終于震顫起來,赤紅的眼底陣陣發熱,可裴鈞沙啞的低念竟不止,那發空的尾音在沉悶豔陽下就像快化掉的冰雪,愈發孱弱,卻又愈發清晰:

“倘遇危難……倘遭變故,罪臣亦瀝膽披肝,竭忠盡智。願伴君……勵精圖治,煥然天下……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今臨刑再拜……字句衷心。臣裴鈞,恭望聖鑒,戴罪……叩……呈……”

随着最後一字的人聲凋落,刑場中的刑吏大叫:“裴大人昏過去了!”

姜越一驚,當即轉身去看。他四周的皇城司衛卻舉刀上前一步,半分都不敢退開。

“讓開!”胡黎避了老遠,恨鐵不成鋼地擡手高叫,“還不快讓開!讓晉王爺出去!”

“不能讓!”周曆從姜越的劍下活過來,連忙一個打挺自地上站起,“二十杖還沒有打完!晉王爺舉劍相脅,是要截刑不成?”

姜越的手指攥緊了劍柄,森然回看他,齒間擠出幾個字:“沒打完?”

“打完了打完了!”胡黎搶在周曆之前驚呼,一把捂住了周曆的臭嘴,睜圓了眼睛看向場中刑吏,“你們說,是不是打完了!”

周曆一把掀開胡黎,可場中刑吏早就怕得要死,已趕緊答說:“打完了!全打完了!”

“瞧瞧。”胡黎趕忙接過話頭,再度朝皇城司衛使勁擺手,好聲勸說姜越,“咱司禮監即刻蓋印,王爺勿惱,便先帶裴大人出宮罷。”

此時闫方與六部人衆已跨過木架奔至了杖凳側旁,十來個人一擁而上,把皇城司的陣列沖得個東倒西歪。他們一人一角拽住那杖凳下的白布,七手八腳将裴鈞擡了起來。

眼看這白布都被血水染紅,方明珏臉色發紫地趔趄了一下,當即被蔣老拉開,鐵青着臉面,替他捏住了那一角布頭。

見他們将裴鈞擡走要送上車架,姜越寶劍入鞘,臨走前看了周曆最後一眼。

那目光直似看一塊死肉。

走出宮門,他停在捂胸坐地的景賀旁邊,一邊将景賀提起來,一邊吩咐:

“那個周曆,給我扒了他的皮。”

然後他冷邃而靜默地回望向身後的皇城,僅僅隻看了短短一眼,便在方明珏的呼喊聲中,大步走向了裴鈞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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