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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其罪十九 · 行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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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人無需回頭,姜越便将他認了出來,眉目一黯道:“奎薩。”

“又是他?看來,今年哈靈族的戰馬怕是要難收喽。”裴鈞幽幽靠去姜越耳邊低聲笑起來,“姜越,你說是不是?”

姜越一回神,這才發覺腰上還攬着一隻手,竟是裴鈞一直就在後面摟着他,驚得他連忙冷臉轉身一推,可一片绯色卻早已蔓出他領中,染上他耳垂,浸入他頰邊,叫他平息片刻,才艱難擠出句“謝謝”來,向裴鈞道:“行獵未開,戰馬之事還可再談,眼下不必喪氣太早。”

裴鈞剛微微笑着點了點頭,二人正待一道往營地走,卻見不遠外營地的方向忽而跑來一個侍衛,面色惶急地向姜越耳語了幾句,頓時叫姜越臉上才起的顔色盡失,一驚擡頭間,目光已倏地看向裴鈞。

裴鈞心下直感不妙:“出何事了?”

姜越深吸口氣道:“瑞王死了。”

“……什麼?瑞王?”裴鈞一驚頓住,待少時反應過來,脫口就厲眉質問:“那裴妍呢?裴妍怎樣了?”

姜越聽了這問,一時緊蹙了雙眉似是極難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道:

“瑞王妃無恙。可瑞王是中毒身死……而王妃身上,卻發現一包藥粉。”

#

天子行獵的營裡死了個親王,這實屬大事,而營地四面開闊不如深宮宅邸,此事便是瞞也瞞不住的。

待裴鈞與姜越匆匆打馬趕回營地時,此事早已迅速傳開。好在各部頭領隻知瑞王是暴斃,不知與裴妍何幹,是故姜氏皇族就暫且将這王妃疑似殺夫的醜聞爛在自己肚子裡,依然命鴻胪寺照常去同各部商議戰馬、商路之事,隻拿最常然的姿态,精心裝點着朝廷勉力維持的體面。

裴鈞和姜越下馬受了極嚴苛的盤檢。姜越在後,裴鈞先進了營中,隻見紮在天子大帳之後的瑞王營帳外早已圍滿了兵士和各部人等,最當先的更是禦、理、刑三司的幾位随行官員。

禮部侍郎馮己如站在最外邊焦急打望,擡絹擦着腦門兒的細汗,在望到裴鈞的第一時刻便迎上來叫:“哎哎,裴大人可來了,您說眼下……怎生是好啊?瑞王爺的身量福壽可都在京城呢,他這後事,咱們禮部——”

“他真死了?”裴鈞壓低聲音再與他确認一次。

馮己如連忙點頭,鼓起眼珠子往帳裡一轉,小聲道:“可不是?崔大人正在裡頭領人驗屍呢,您不信就進去瞧瞧。”說着見裴鈞身後是姜越來了,言語又放尊重些,小心翼翼地問過晉王爺安,又十分憂心道:“裴大人,這事兒似乎同瑞王妃有些幹系,您……”

裴鈞沒聽他說完就撩起帳簾,和姜越一前一後走進帳中,但見帳中原有隔開内外的屏風已然撤去東面,屏前的一張寬背大椅中鎮坐着秀眉緊皺的天子姜湛,面容冷峻,眼看是要親自過問長兄離奇死亡之事,卻尚未平複震驚。

此時見裴鈞趕來了,他便目色複雜地深深看過他一眼,又看見他身後進來的姜越,轉開了眼,沒有說話。

裴鈞與姜越簡單叩禮,擡頭便見姜湛身邊站着大太監胡黎和兩個侍衛,而姜湛面前正跪着錦服金钗的瑞王妃裴妍。

裴妍此時垂着頭,身影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隻是背對着裴鈞,瞧不見臉。

裴妍身後五六步外的帳子正中是張梨花木桌,木桌上空無一物,桌旁的地上卻有一口摔碎的砂鍋,裡面未盡的羊雜湯料灑了一地,順其流向看去,西側正躺着瑞王姜汐新故的屍體。

死去的瑞王臉色青紫、雙目暴突,半分沒了生前趾高氣昂的風流跋扈勁,其屍身無傷,唯有黑紅的血從口鼻湧出,被帳中生着的頂熱爐火烘出一陣令人作嘔的鐵鏽味,這一見之下,要說他不是毒發身死都難。

刑部尚書崔宇正忙着帶人驗屍,見裴鈞進來,隻來得及打了個眼風,而禦史大夫年老未曾随行,一旁就站着年輕的禦史斷丞張三監案,此時見晉王入内,也遙遙報以一禮。張三與崔宇身後的西北角裡,奶娘正抱着哭哭啼啼的小世子姜煊,一邊哄着,一邊不安地打量着前邊的裴妍。

此間景象一覽無餘,裴鈞與姜越暗中對視一眼,二人眼中都是凝重。

在場衆人才從馬球場地回來,先到一步的人就并未先到太久,這時審問才剛開始。親自坐鎮的姜湛将手中暖爐緩緩遞到一邊,由胡黎接過,接着長而低地舒出口濁氣,冷然問道:“瑞王妃,朕問你,皇兄他是怎麼死的?”

裴妍還跪着,沒有擡頭,隻是向姜湛一伏身,聲音虛浮卻清楚道:“回皇上話,王爺是喝了湯大呼腹痛,這才忽而吐血過身的。”

“那皇兄腹中絞痛大叫來人時,你身上落下的那包藥粉是何物?”姜湛指了指一旁刑部侍郎孫世海手中的藥包,裡邊還剩一半的黑褐色粉末,靜靜垂眼看着裴妍,“為何将藥草磨成碎粉?”

裴妍道:“回禀皇上,那是臣妾恰好要吃的藥,磨粉是個吃法,醫者這麼囑托,臣妾照做罷了。”

“哦?”姜湛微虛起眼,“王妃身體抱恙?何人為王妃診治的?”

裴妍回答:“謝皇上挂懷,臣妾身子是無大礙的,隻是年節時,太醫院數位大人曾一齊前來王府拜年,便有人順道給臣妾看了脈,可若說此人是誰……臣妾也真不曾記得個名字,開的也無非是些調理女人身子的藥罷了。”

大理寺的錄案此時就站在裴鈞身旁不遠,裴鈞隻見她這麼說一句,那錄案就記一句,此時還正重重圈起“太醫”二字。

他心下忽而因此一緊,這便想起過年時确然是他曾奉禮請吳太醫前去為裴妍和小世子診脈。

還不及深思,又聽姜湛道:“皇兄平日行事荒唐風流,朕是知道的,府中内眷因此也不少,王妃可曾因此記恨皇兄?”

“不曾的。”裴妍極平靜道,“王爺從不曾因别的妻妾虧待過臣妾,時常還是往臣妾處來的。”

“這麼說……”姜湛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皇兄待王妃是極寬厚的?”

這時裴妍還未說話,帳中原本嗚咽不止的小世子的哭聲卻一停。裴鈞擡頭看去,隻見是奶娘忽然捂住了姜煊的嘴,叫他急得嗚嗚含混,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裴妍聽聞兒子異動,一下就回了頭,面含哀戚地看向小小的姜煊,強笑着向他搖了搖頭,口型安撫着,一時卻叫姜煊就哭得更大聲了,要說話也語不成調。

這哭聲叫座上的姜湛眉頭皺得更緊,正要擡手讓人把小世子抱出去,此時帳外卻忽有人報:“啟禀皇上,秦氏帶到。”

于是姜湛擡眼,改口道:“宣。”

帳簾這便再度打起,瑞王爺姜汐生前的最後一名寵妾秦氏被侍衛押進來跪了,一張花容獨剩慘白,微微哆嗦着向生平第一次面見的聖上恭敬叩首,報明了卑微的身份。

姜湛垂眸看着秦氏,順接方才的審問道:“朕先前問王妃,皇兄待她是否寬厚,王妃還未回答,如此就由你來答罷。”

秦氏一聽是這問,背脊都顫了顫,惶然擡頭看了眼裴妍的後背,搖頭道:“皇上恕罪……此事,妾身不敢講,這一講……便是死罪了。”

姜湛眉頭一挑,臉更冷下來:“朕免你死罪,講。”

那秦氏再度皺眉看了裴妍一眼,大約也心知這是絕然躲不過了,便終于長歎一聲道:“回禀皇上,實則王妃出此下策……也實屬情理之中,因為瑞王爺生前……曾常常毒打謾罵王妃。”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皆驚,就連驗屍的崔宇和張三也側目看來。

裴鈞心中直如炸響道驚雷,立時看向裴妍,可從他所在的方位看去,裴妍那垂頭跪地的背影竟依舊柔弱卻秀挺,不動也不顫,此時既沒有否定秦氏的話,也更沒有哭鬧和制止,此舉全然就是默認了這個扣在姜氏皇族頭上的屎盆子,叫滿室朝臣都聽見了:瑞王爺姜汐是個打老婆的窩囊廢,這被打的,還是當今禦前紅人、剛升任少傅之位的六部之首裴大人的親姐姐——裴妍。

原本沒有動機的一場疑似殺夫,忽而因秦氏的這一句話,而添上了一個十分合理的緣由,也因此立時就扭轉了場上的氣氛,叫座上的姜湛頓時擰起眉頭,目色動搖地看了裴鈞一眼,向秦氏再問一次:“瑞王……毒打王妃?你如何确切知道此事?朕又怎知你不是刻意栽贓?”

“皇上,這樣的事情,又有誰會想用來栽贓呢?”秦氏在說出供詞之後,漸漸不再顫抖了。她回頭看了看瑞王的屍體,頹然片刻,便慢慢撈起了自己的袖子。

衆人隻見她素白的手臂上有幾處快要消盡的大片淤青,還有一道不甚明顯的細長疤痕,而秦氏看向裴妍的背影,徐徐歎息一聲,便接着道:“皇上容禀,王府中受王爺打罵之人可不止王妃一個,如今王爺死了,妾身誣賴他便是自讨棺材,而王妃對咱們府中内眷從來都是極慈愛的,妾身更沒有臉面要誣賴王妃……妾身與府中所有内眷,都與王妃一樣曾遭受瑞王爺毆揍,隻是我等内眷中,瑞王爺從來最喜歡打王妃罷了。平日裡若有王妃受着,我等賤妾便會少挨些……”

“為何?”姜湛皺眉打斷她。

秦氏虛無而茫然地看着地面,蒼涼地笑了笑:“因為王爺說,他就喜歡看王妃痛,喜歡看王妃哭。”

說到這兒,她果然見一室男人都是副匪夷所思的神容,如此便更覺荒謬般,笑得更冷一些:“因王妃素日對他冷淡,少有笑容,他不知何時起,便說王妃若不笑……那就哭罷,從此就極愛看王妃因他哭泣的樣子,若不哭,就打得更狠。有時恰逢世子殿下來擋,哭鬧大叫都擋他不住,這時他許是要連世子都一齊打的。就在年前,宮中因承平和親之事招他入宮,若不是宮裡來人及時拉走了他,或然王妃是要叫他打死了……可就算是打死,阖府上下也無人敢勸。皇上若不信,可叫人看看王妃身上……那時候王爺揍下的傷,可不是這短短幾日功夫就能痊愈的。”

姜湛擡了擡手,旁邊胡黎便上前道了聲得罪,這就要撈起裴妍袖子。裴妍終于勉力收手,徒勞地掙動了一下,卻還是被拉起了絲錦雲紋的袖面。

裴鈞頓然向前兩步,隻見裴妍華服下露出的手臂上全是長短不一的瘀傷,上臂還有兩處傷痕紅可見血,顯然都是新近才留下的,無一不在證實着秦氏的句句證言。

他想起之前在來路上,姜煊忽而出現在他面前,前來找兒子的裴妍手腕上露出一截異樣的青紅,卻隻說是不小心撞的。

他根本未曾留意多想,而眼下此景,卻叫當時姜煊那一句細小而認真的“救救母妃”又回蕩他耳畔,叫他回憶起那時姜煊小手拉在他指上的溫涼,心下便直如被人揪緊再拉長,又如被一把鈍鏽的鋼刀沒完沒了地劃磨抽動着,讓鼻尖那鐵鏽似的污血氣味愈發刺鼻了。

偏偏這時,被捂嘴攔在角落的姜煊終于一口咬在了奶娘手上,在奶娘痛呼捂手時,他擦了眼淚就哒哒奔跪去姜湛面前,擡頭大聲道:“皇叔,皇叔,父王他還罵母妃是喪門星,說母妃克死爹娘,娘家也沒人管她,說她不過是條沒人要的狗,全賴在王府吃口飯……母妃捂了臣侄的耳朵,可臣侄都聽見了!臣侄不許他罵,母妃也與他吵起來,可他說母妃再吵鬧,他就打死臣侄,母妃就、就不敢再同他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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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隻知母親受苦,哭喊着隻想叫衆人都知道母親的苦楚,想叫衆人都憐憫他的母親,可此時此景,他說出這些由瑞王謾罵侮辱的話語,卻無疑是在衆人面前坐實了裴妍确有殺夫的動機。話語之中的“娘家無人”四個字,更直如一個帶刺的巴掌狠狠扇在了裴鈞的臉上,幾乎要帶下一層浸血的皮肉,那一句母親反抗就打兒子做脅的證詞,也全然是一記諷刺的大拳,當着在場三司各部所有官員的面,狠狠捶在了姜氏皇族在場二人的脊梁骨上。

孩童的話最真,也最露骨,隻這一言,就似把尖刀,将姜氏皇族在朝臣面前費心裝點的華美錦繡給劃出個口子,讓當中腥臭腐爛的殘穢物一點點地流出來。這一刻,在場所有位高權重、執掌生殺的大人們忽而都沉默,哭叫的孩子最終也隻是跪着痛哭。

裴妍已不再如方才一樣制止姜煊,仿佛是在秦氏進門招出實話時,她就已放棄了任何抵抗。

她原本堅定地挺直了腰背,但此刻聽見了兒子的哭訴,卻真實地覺出了那話語中的絕頂痛苦,終于漸漸躬起身姿,一手顫顫攬過兒子瘦小的肩頭,一手擡了袖子捂住自己眼鼻,肩頸都微微顫抖起來,低聲絮絮道:“煊兒不哭,煊兒别哭了,是母妃對不起你,是母妃……”

姜湛在皇侄姜煊的話音落下後,看向裴鈞的眼中就更見複雜,沉默一時,才又看向了面前的裴妍,擡手示意後面的奶娘先将姜煊抱離。

死去的瑞王是他這皇帝的庶兄,疑似兇手的是重臣裴鈞的姐姐,而瑞王又與蔡氏關系頗深,姜湛單是一想這其中利害,眉心都已斂為深川,不得不先道:“此事突然,一切還需詳勘查證,各部必要勉力齊心查明案情,有事徑直報來與朕知曉。至于王妃……前情種種既是皇族家事,就先将王妃與一切涉事仆從交由世宗閣看管,宗室的事務,就要有勞晉皇叔了。”

姜越看了身邊裴鈞一眼,簡短地應了聲“是”,姜湛便再向衆人道:“此事不可外傳,不可嚼舌,否則,朕必有嚴懲。”他目光再落到一旁抽泣的姜煊身上,歎口氣道:“至于煊兒,就……”

“臣請命看管世子。”裴鈞忽而開口,撣了袍子即刻跪下。

姜湛話音一頓,擡眼看向他,蹙起眉頭想了想,雖知道此事并不合禮數,可想到底來,卻還是輕輕歎了一聲,順了裴鈞道:“也好,畢竟裴卿是煊兒的舅舅,該是親近一些的。”

說完姜湛就起了身,最後一次看向瑞王慘死的屍體,目光中有不似悲涼的漠然和冷滅,隻皺眉掩唇悶咳了兩聲,便在侍衛與太監的簇擁下,彎腰拉了裴鈞起身,安撫地看他一眼,就袖手出帳去了。

而這時,方才在馬球賽後繼續狩獵的各位王爺與蔡飏等人才堪堪聞訊趕到,泰王與幾位老王爺皆掩目垂淚,因未聽方才重重證供,眼下看向裴妍跪地的背影不知内情,便已厲聲罵出了“毒婦害人”的話來。

姜越聽了,擡手無言地拍了拍裴鈞肩頭,便先行往那處與衆王爺解釋。

外面的兵士很快湧入,裴妍被帶走時經過門邊的裴鈞,裴鈞兩步上前就抓住她手腕,可此時在一衆皇親的哀呼、謾罵中,他卻根本不知該問她什麼了。

問人是不是她殺的?問那藥是什麼?甚至是問她為何多年在王府受苦卻從不明說?

可最後這問,他此身的從前與前世的十來二十年中都從未有一次費心問起過,那麼此時此刻的現在,他就更沒有任何立場去質問裴妍。

他忽而發覺還陽再生後的這一世,他身邊仿佛多得是他所不知道的“為何”和“不明”,這叫他明知拉住裴妍是徒勞,卻一時不知該如何放開。

被他拉住止步的裴妍頭上發絲完好、金钗未亂,如畫的容貌上淚迹已幹,若不看那仍舊發紅的雙眼,她幾乎是再度成了那不卑不亢、不屈不折的冷冽模樣了,此時隻在身後孩子的哭鬧中目色死寂地看向裴鈞,朱唇輕啟,一字字道:“你看好煊兒。”

姜煊聞言,當即從奶娘懷中掙出,奮身一奔就撲向她腰間抱住,嚎啕道:“母妃别走!母妃不要走……”還拍打抓扯周圍兵士的手大叫:“你們放開我母妃!本世子命你們放開王妃!”

這幼小稚懦的聲音仿似尖針紮在裴鈞耳鼓上,叫他皺眉一狠心,松了裴妍的手便将姜煊一把抱起來。兵士見裴大人不再阻攔,連連向他恭敬點頭,便帶上裴妍繼續出帳子去了。

裴鈞跟着走出帳子送了幾步,任由姜煊拼命在他懷中拳打腳踢,打他胳膊又撓他臉,聽這外甥用盡了力氣大聲哭叫道:“我不要你!我要母妃!你給我放開!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不管母妃!都怪——”

“你閉嘴!”

裴鈞腦中正亂,左臂傷口已被這孩子打得銳痛,忽而就暴起一聲怒斥,把姜煊猛地吓住了。

男童睜大的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臉上撲閃着盈盈淚花,此時整個人正小襖散亂地挂在裴鈞懷中,就像一隻失了襁褓被風吹雨淋的小獸。

裴鈞心下一絞,忽而想起,他其實從來沒有抱過這外甥,也從沒和這外甥說過一句話——真是一句都沒說過,可如今說的這第一句,卻竟然是叫他閉嘴。

他沉默着,雙臂用力将姜煊重新抱好了,正遇見崔宇被親王一行擠出帳外來,眼見是不得不中止驗屍才先行回避。

不等他說話,崔宇就擡手打斷道:“行了子羽,你不必說了,隻要查事兒在刑部,我自然義不容辭保你姐姐一路,可若這事兒最終歸去了大理寺,我這手就不夠長了。”

“我明白。”裴鈞向他點頭,懷裡的姜煊聽聞母妃這又要危險,便再度抽噎起來,叫裴鈞不免将小孩兒按在肩頭去胡亂拍了兩把,才繼續同崔宇道:“老崔,幾次三番如此麻煩你,我真不知要如何謝你了。”

“這事兒誰料得到?”崔宇歎了口氣,“謝不謝的還是閑下來再說吧,你還能跑得了廟去?”

他搖頭回身看了看帳子裡,滿眼都是世事無常,卻也還是不多話,隻道:“這事兒大着呢,我還得接着去審人,就先走了。你們禮部量完了瑞王這身子就擱原地罷,到時候叫我一聲,我再帶人來擡。”

裴鈞跟他道謝目送他走,恰見姜越正好也走出來,便不作耽擱地問他一句:“此事王爺如何作想?”

姜越目含深意地看他一眼,又皺起眉頭看向身後圍聚瑞王身邊的一衆王爺和蔡飏,低聲道:“我在想,如若王妃多年以來都怨恨瑞王,在京中原有那樣多的機會,快被打死的時候都有,如何偏偏會憋到今日才動手?而如若不是她,是别人想叫瑞王死,行獵時動手豈不隐蔽又利落,又何以要在營中生事?再者,此事如若與蔡氏有關,蔡氏是不會想讓瑞王死的,那喝下毒湯的人又怎麼會是瑞王?”

裴鈞順着他的話正思索,卻未料此時趴在他肩上的姜煊聽言,竟忽而就擡頭說:“原本那湯就不是給父王喝的,是嬷嬷給母妃做的,卻被父王搶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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