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隻是問問題,并不需要牢房鑰匙,陸獻帶着公子扶蘇與公子斐很快踏入了天字牢房。
他們一路往裡走,在兩位公子好奇的目光中,沒多久,兩道熟悉的聲音就隐約傳來。陸獻擡手比了一個止步的動作,謹慎的停下腳步。
公子斐與公子扶蘇會意停下,學着他的樣子凝神細聽。
“是李廷尉。”公子斐小聲道。
“我們這樣好嗎?”公子扶蘇則有些不安。
“安啦。這不是陸内侍帶頭麼。”公子斐十分坦然。他墊手墊腳的往前走了一點,試圖聽的更清楚。
公子扶蘇擔憂的望着他,片刻,也墊手墊腳的往前走了一點。
兩人伸着耳朵一起聽牆角。
原本隻想确認一下李斯韓非情況的陸獻:“……”
行吧,大家一起聽牆角。
陸獻無奈放棄上前,也豎起耳朵凝神細聽。這一聽,他就聽出了不對。
“……秦、秦王不會這樣對非的。”天字牢房的火把絲絲燃燒着,躍動的火光讓牢房忽明忽暗。也不知李斯說了什麼,牢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正當幾人面面相觑,思考他們是否已經結束談話的時候,韓非又開口了。他的聲音聽着十分鎮定,但最開始的遲疑卻明顯暴露他的心虛。
“你倒是自信。”相比韓非,李斯無疑更勝券在握。“不過,王上确實不會如此對你,不瞞師兄所言,暗探的搜查已經告一段落了,要不了多久,師兄就可以出獄了。”他慢條斯理道。“放心,王上已經幫你找好了頂罪之人,師兄大約隻要花些錢财就能安然無恙了。”
這話明顯讓韓非松了一口氣。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另一個問題:“是誰?”他疾聲問。
李斯也不隐瞞,幹脆吐出了幾個名字。
顯然,廷尉的搜查十分正确,李斯每說一個名字,韓非火光中的影子就是微微一晃,到最後,他差點都要站不住了,後退了一大步,才勉強沒有跌倒。
“如何?還有遺漏的嗎?”偏偏李斯還要火上澆油。
“你!”韓非瞪着李斯一時說不出話,他的胸部急速起伏,挺直的背脊似乎也變得佝偻。好一會兒,他才深吸一口氣,背過身不再看李斯:“吾,吾不欲與汝言。”
即便是這樣,王室出生的他也說不出一句髒話。
隻是,韓非不想說話,不代表李斯也不想說話。他既然來了,又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離開。
是以,李斯微笑道:“看來是還有其他人。”他肯定的點頭。“不過沒事,師兄不想說也沒有關系,隻要師兄還在秦國生活,我們總能将這些人找出來的。”
韓非猛地回頭,怒視李斯:“你到底想做什麼?!”
“隻是實話實說而已,難道我說的不對?”李斯反問。
韓非沉默。
就是因為李斯說的實在太對了,他才如此激動。他是韓國王室,即便再怎麼不受重用,公子的身份總是在的。有心想要與韓國交好,或者本身就心向韓國之人不自覺的就會與他多一分照顧。更無奈的是,這樣的照顧他作為韓國公子習以為常,根本無從分辨,但秦國的其他人卻是可以從他們的舉動中探知一二傾向的。
就比如這次,李斯報出的名字确實都是與他有所接觸,被他拜托了打聽姚賈的人,一個都沒少。
作為韓國王室,他當然不會覺得這些人為自己犧牲有什麼不對,但隻要一想到這原本是隐藏于朝堂中可以為韓國獲取好處的人,韓非就心痛的無以複加。
更何況,李斯的話還不止于此。
“再同師兄說一點吧,在師兄的谏言下,王上已經定下韓趙兩國的出兵順序了。”李斯道。“師兄的弱趙之言确實有理,所以王上決定先削趙國,等他自顧不暇,再一舉拿下韓國。”
他在韓非震驚的目光中微笑道:“沒意外的話,韓國将是東方六國中第一個消亡的國家,這可真是恭喜了。”
韓非:“……”
如果說他之前還敢質問,還能反駁,還會生氣,這一回他是真的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為了盡最大可能留存韓國,韓非是花大力氣研究過六國局勢的。當時,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發展,或者說,即便是他也必須承認,在當前局勢下,這确實是上上之選。但是作為一個想要留存韓國的人,他能這樣上書嗎?他不能,所以他隻能千方百計,絞盡腦汁的将秦王的視線從韓國引開,引向趙國。
可惜……他的引導果然失敗了……
韓非晃了晃,終于跌倒在地。他拼命想,拼命回憶自己搜集到的信息,想要從中找出一條新的,能夠挽救韓國的道路。但很遺憾,無論他怎麼想,這條道路似乎都隻存在于他的夢中。
難道他真的隻能寄希望于上蒼了嗎?或者是天石,或者是地裂,或者是洪澇幹旱!無論哪一個!韓非伏倒在地,無聲的流淚。
公子扶蘇不忍的想要上前,但公子斐和陸獻卻一起拉住了他,因為韓非都這樣了,李斯竟然還有話說。
“說來還有另一件事也要恭喜師兄。師兄的谏言确實叫王上受益良多,王上已決定,待他日平定天下,便為師兄立一座石碑,叫天下人都知道師兄對我大秦的貢獻。到時,想必全世界都會為師兄歎服的。”李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