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好機會,幾乎是得到消息韓非立刻就想修書一簡向韓王進言,激勵韓王加入盟軍,與其他四國協同抗擊秦國。即便尚且身在秦國的他會為此身死,也在所不惜。
可惜,身在秦國的他根本無法将手中的進言遞交給韓王,這令韓非又是急迫又是屈辱,連上課的時候都不由闆着臉怒視台下的兩位公子。
公子斐與公子扶蘇被他瞪的莫名,但一想到外面風傳的情況又紛紛理解的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他們一個想“現在就這樣,真開打了韓先生豈不是要氣死”,一個感覺有些過意不去,但又不知該怎麼辦,左思右想之下便決定給韓先生送些吃食,以作安慰。
韓非憤憤的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課文上。
秦國也不是鐵闆一塊,他總是能找到辦法将話遞出去的。韓非發誓。
事實證明韓非想的不錯,通過重金賄賂官員他确實将進言帶回了韓國。可是沒有用,就像他曾經遞上的每一次進言一般,他的話石沉大海,了無音訊。反倒是害他淪落至此的姚賈,借着秦王給予的資金在諸國多番遊走,一舉瓦解趙國牽頭的四國聯盟,變的聲名大振。
姚賈回國那天,嬴政親自前往城門迎接,聲勢浩大。韓非遠遠看着,心中倍感複雜。
他清楚韓國,又一次錯失了崛起的機會,也清楚秦國,又一次獲得了修生養息的機會。
已經沒有哪一個國家能阻止秦國了。
身處秦國,這就是韓非看見的未來。
——
認清事實,韓非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
不過他畢竟是個倔強的人,并不會輕易被現實打倒,所以沒多久他又重新振作了起來。這次他轉換思路,試圖從内部削弱秦國。
君臣不和是國之大忌,令各國聞風喪膽的名将白起也隻能被賜劍自刎。若能離間秦王君臣……
韓非将目光轉向了榮歸故裡後成功取代上司甘羅升級典客的姚賈。
不能讓他再去他國遊走了,韓非想。于是,在做了許多背景調查——必須得說,韓非在對姚賈的出身感到震驚的同時更驚訝于秦王真的敢就這樣任用他——在數次與秦王嬴政面對面讨論的時候進行鋪墊,韓非終于在又一次與秦王的讨論中借着話題提出了自己的離間之言。
“王、王上,姚賈以王之權,國之宜,外自交于諸侯,恐有不臣之心呐。”這是參考了令秦國名相範雎倒台的王稽的罪名而進的間言。“他不過是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如此重賞不利于您威懾天下呀!”
嬴政略略挑眉,微妙的看向韓非。
“姚典客出生微寒卻得大用,這難道不是向天下展示寡人求賢若渴,用人不拘一格之心的典範?”嬴政問。
在現在這個急需人才的時代,隻要入了君王青眼,一日從底層逆轉到頂層是完全有可能的。姚賈便是如此。正如韓非所言,出生魏國的他原本不過是一位城門看門人的兒子,隻比埋頭耕地的農民略好一點點。但是,憑借出色的口才和看門練出的察言觀色能力,姚賈抓住機會,一飛沖天,沒有任何實績就得到了秦國典客中丞這樣的位置。
現在,他聲名大振,榮光回秦,不僅證明了自己,也證明了嬴政的眼光。
嬴政知道韓非不會安分呆在秦國,事實上,他老實了這麼長時間已經令人驚訝——順便一說,韓非千辛萬苦托人帶回韓國的進言他也看過,确實寫得很有水平——但他一搞事就選擇剛為秦國立了大功,正準備被嬴政立為求賢典範的姚賈,嬴政不由為他的政治水平感到了些許擔憂。
公子非确有大才,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王族出生,少經磨難的他到底不是一位完人,嬴政在心裡感歎。
也是,若非如此,他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與他讨論了。嬴政心安理得的想。
說起來,之前向他推薦韓非的就是姚賈呢,這也難怪他要拿姚賈開刀了。帶着幾分“我就看看你能怎麼說的”好奇,嬴政繼續聽韓非發言。
“正是大王的信任來的太過容易,才會引發禍端啊!”韓非道。
他說一位賢明的君主是不能憑主觀任用人才的。一個國家想要長治久安,必須要制定完善的人才篩選制度和賞罰分明的晉升降級制度才行。
“但先生不是說‘明主不羞其卑賤也,以其能,為可以明法,便國利民,從而舉之,身安名尊’。”嬴政回到。他這是用韓非自己的話反駁他的觀點。
韓非微微有些心虛,他确實支持不拘一格降人才,但他希望這發生在韓王身上,而不是秦王身上!
當然,即便心虛,這時候也是不能顯露的,所以韓非飛快的想了另一套說辭表示這是在秦國參觀學習多日後得出的新的感悟。
他表示,就像堅實的房屋必須要有堅實的地基一樣,“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發于卒伍”。即便是擁有再大的能力,再高的天賦也必須經過基層的鍛煉才能擔當高職,不然就如同空中閣樓一般搖搖欲墜,随時可能崩塌。
“趙奢之子趙括便是如此。”他舉了一個十分著名的例子。
嬴政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必須得說,雖然他提的每一點都在針對姚賈,甚至不惜為此反駁自己曾經的觀點,但明知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被說服了。
因為這真的很有道理。
嬴政在心生敬佩的同時,越發确定自己不能讓韓非離開秦國了。即便不能為他所用,韓非也不能為他國所用。
“寡人需要想想。”嬴政以此結束了今日的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