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視線從熊氏兄弟身上轉開，韓非又看向公孫辰。

商君的能力與思想都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有後代傳承，韓非自是十分樂意去拜訪讨教一番。但很遺憾，由于謀反，商君的直系親屬都已伏法，現在的公孫氏不過是被趕出衛國的一條喪家犬，除了秦國怕是也無處可去了。

目前秦國朝堂并沒有公孫氏的一席之地，公孫氏想要複起唯一能指望的大概也隻有公子斐了。

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認真書寫的公子斐，韓非心情複雜。

如果他能找機會刺死公子斐，秦國的未來或許就不用擔憂了。但他入秦的首要目的是存韓，秦國的未來再怎麼黑暗，在黑暗到來之前報複吞并韓國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以他不能這樣做。

他唯一能做的……

韓非低頭凝視手中的竹簡，片刻，深深歎了一口氣，有李斯師兄，張蒼師弟在，他怕是連帶歪這些學生都不能做吧。他唯一能做的，或許也就隻有老實講課了。

觀察了幾位學生隻讓自己越察越沒勁，韓非一時沒有心情繼續，便低頭寫書了。他提筆寫了幾行今日的感想，考慮到現下的環境又拿削刀将這些話一點一點削去。

“韓先生，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正削着，他郁悶的根源之一——公子斐就來請教了。

“請、請說。”雖然并不想說，但寄人籬下就是如此無奈，韓非的臉上撐起了禮貌的微笑。

“先生認為君與民皆需守法國家才能發展，稱霸天下，對吧？”公子斐輕聲問。

“沒、沒錯。”韓非點頭。

“敢問先生，民不守法，君可依法判刑，那君不守法，該如何？”公子斐問。

“自、自然是國家沒落。”韓非回答。他順便例舉了幾個國君亂政以緻國家衰敗的例子。周朝有一百多個諸侯國，各種國家覆滅的原因似乎都能在其中找到，像這樣的例子簡直要多少有多少。

“所以，國家沒落就會被吞并對吧。”公子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現在群雄并起，國家沒落會被其他諸侯國吞并，那當天下一統，國家沒落會如何呢？會被戎夷吞并嗎？”

韓非聞言一驚，忽的擡頭定定的看向公子斐。

天下一統的國家沒落後會如何？他承認，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問題。畢竟身處扶弱的韓國，他苦苦思考存韓之法就已經精疲力盡了，哪還有心情思考天下一統後的事。天下一統都是他做夢才敢想的話題！

“一統後的沒落……”韓非沉吟。

秦國實行的是郡縣制，這表明秦國沒落後并不會出現周末那種七雄并立，諸侯争霸的場景。商君倡導的小家庭制度也意味着不會有強大的地方宗族。在這種情況下，中央衰弱會導緻什麼後果，老實說韓非一時還真想不明白。是大臣把持朝政，通過政變強迫天子下台換一個？還是大臣自己登上王位？韓非覺得這都有可能。

隻是，他心中設想的大一統世界還未真的出現，他無從參考，自然也不能給出一個确定的答案。

“抱歉。”

公子斐真心求學，韓非自然也不糊弄，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并說他回去會好好想想。

公子斐有些驚訝，但也理解，無奈的點了點頭，又問了另一個問題：“那……有什麼可以防止君主亂政的辦法嗎？”

韓非沉默。要是真有這種辦法，韓國還會如此？他就是拼死也得讓韓王振作起來振興韓國！

韓非一言難盡的瞪了一眼公子斐，公子斐縮了縮腦袋，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所以勸誡……不行嗎？”片刻，他小心的問。

勸誡有用他還會在這裡教書？韓非想翻白眼。但是一想到秦王曾因他師兄李斯的《谏逐客書》而收回逐客令，韓非心中又是羨慕又是苦澀。羨慕他投入了一位善于納谏的明君門下，苦澀自家的韓王怯弱膽小，沉迷酒色。

“勸誡的重點在勸，接不接受終歸還是要看君王本人。”韓非低聲道。

“好吧，看來這确實效用有限。”公子斐略帶沮喪的歎了一口氣。

“所以，一個國家未來的好壞最終還是要看君王麼。”他不怎麼甘願的點了點頭，遺憾的向韓非告辭了。

“你的問題我也會再好好想想的。”韓非如此承諾。

世事不随人願。韓非說是要想一想，但他卻很快就沒有心思想這些了。

秦國大舉陳兵韓國的行徑沒刺激到韓王讓他激憤應戰，倒是将魏趙等國吓得草木皆兵。魏國是沒膽和秦國作戰的，但趙國卻不一樣。

上半年，将軍桓龁終于看準時機率軍由漳河下遊渡河，迂回趙國将軍扈辄所率領的軍隊側後，攻擊邯鄲東南的平陽。趙軍被突擊，飛快敗亡，趙将扈辄也當場陣亡。于是，趙國啟用李牧李将軍為新任統帥還擊秦軍，将桓龁将軍打得落花流水，幾近全滅。

消息傳回國内嬴政氣的差點吃不下飯。若非李牧将軍的威名早就聲名遠揚，可與曾經的武安君白起白将軍媲美，他非得将桓龁誅三族不可。

好在嬴政到底不是這樣沖動的人，明白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咽下了這口敗仗，赦免了桓龁的死罪。

不過，人之罪可以赦免，吃過的敗仗卻無法赦免。準備許久，形勢大好，勝利在即的時候被翻盤，秦國的氣勢一落千丈。與之相對，趙國正是士氣旺盛的時候。聽聞趙國有計劃牽頭燕國，楚國，越國做四國聯盟，任李牧将軍為帥反攻秦國，一時間秦國厲兵秣馬，又是征兵又是備糧，哪哪似乎都是讨論之聲。

韓非自然也在為此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