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昏迷的消息不是秘密，隻這一會兒的功夫，東内的課室就知道的差不多了。公子扶蘇和公子斐被趕出來的時候李斯和諸位公子都在外面等候。見他們出來，公孫辰看了一眼沉默的李斯，小聲詢問裡面的情況。

“怎麼樣？大公主情況還好？”

公子扶蘇搖了搖頭，說她還沒醒。

“不過醫工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看了一眼靜立在不遠處的李斯，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同他道歉：“抱歉，李先生，我們一時心急，多有失禮，還望見諒。”

李斯拱了拱手算是接受他的道歉，而公子斐，公子斐也拱了拱手表示失禮，别的他便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道歉的了。

公孫辰在一邊狂拉他的袖子。

李斯：“……”

上課的時候隻覺兩位公子都是頭腦聰慧之人，看不太出彼此的性格差異，這一回，兩位的個性倒是表現的異常分明。

大公子扶蘇是位知禮懂禮且守禮的人，能聽勸，好拿捏，一副标準的君子模樣，看着像是儒家會喜歡的性格。而二公子——

李斯目光閃了閃，試探：“兩位公子是準備等醫工檢查完再走嗎？大王诏令已發，兩位公子若回去的晚了，宮裡也會擔心的。”

果然，公子扶蘇聞言露出了些許心虛不安與遲疑。他略顯急切的掃了一眼宮門，而後下意識的——看向了公子斐。

李斯：“……”

好在公子扶蘇顯然也意識到這樣不太好，他很快回過神對李斯說：“我們等醫工的結果出來就走。”

公子斐點頭。他想了想，叫來劉言讓他回羽陽宮通傳。公子扶蘇見狀連忙也讓張明去萯陽谷宮通知鄭美人。

李斯：“……”

将兩人的表現盡收眼底，李斯沒有再提出異議，隻是拱了拱手表示知道便轉身去安排那些不得不一起擠在東内的公子女公子們——出了這種事，今日朝議肯定是要提前散會的。作為學宮的先生，他得負責将這群公子女公子一個個都平安送到來接人的大臣手中。

他一邊招呼公子女公子們回東内等候，一邊思考兩位公子的表現。

扶蘇公子，和他之前想的差不多，這不是李斯喜歡的繼承人性格。在這大争之世，公子扶蘇也并不是能争霸天下之人。但，秦王若能成功一統天下，長遠來看，公子扶蘇作為一名守成之君似乎也已足夠。聽說他之前曾與呂不韋約定要拜為師徒，平日也頗喜《呂覽》，應該算是雜家一脈。但呂不韋已然遷蜀，注定無法細心教導他，公子扶蘇又性格敦厚，謙遜溫雅，實在是很符合那群腐儒的喜好。也就是說，等學宮開始教《禮》的時候，那群腐儒一定會向他出手。

又或者，他們根本等不到學宮《禮》課開始，畢竟，法家的他已經開始接觸諸位公子了。

得想個辦法，不能讓公子扶蘇倒向儒家。将這件事列為暫定事項，李斯轉而琢磨起公子斐。

必須得說，斐公子的性格也不是李斯喜歡的性格。法家重視制度建設，也喜歡遵照規章制度行事，從這個角度來說，公子斐的性格未免有些太跳脫，不方便上下級對接。但是相比循規蹈矩，法家又是一個極善變法的學派，從這個角度看，公子斐靈活的态度就比較适合法家了。更重要的是，公子斐有當機立斷的魄力，李斯認為這是一個霸主必備的能力。若能承位……

李斯微微一頓，緩緩搖了搖頭。

現在想這些還太早了。李斯告訴自己。王上正值壯年，公子們也尚且年幼，現在想這些都還太早了。

更何況，公子扶蘇性格穩定，未來一看就大差不差，公子斐的個性卻可能因為機遇的不同演化出許多不同的未來，明君，暴君，昏君，守成之君皆有可能。

現在，想這些還太早了。李斯再一次告訴自己。

不過，話雖如此，向公子斐施加影響這一條還是被加進了李斯的備忘錄中。如果他能成功将公子斐導向一位霸主……

胡子花白的醫工姗姗來遲，很快被請進了西内。公子扶蘇，公子斐與李斯一同在外等候，隻一小會兒，他們就等來了大公主蘇醒的消息。

“大姐！”

公子扶蘇與公子斐連忙入内探望。面色蒼白的大公主元嫚正靠在小幾上喝藥，一看公子扶蘇進來她忍不住就落下淚來。

“扶蘇，阿母她……阿母她……”她顫抖着，說不出那個令她心碎的字眼。

由于呂不韋的關系，一同上課的幾個兄弟姐妹中，元嫚和公子扶蘇的關系是最好的，不是親姐弟勝似親姐弟。此時見元嫚如此，公子扶蘇不由也紅了眼眶。

他上前輕輕抱住元嫚，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脊。

公子斐與二公主陰嫚對視了一眼，拉着三公主清嫚一齊退了出去。他先問了醫工的看診結果，得知她隻是憂思過渡，喝了藥哭一場就會好很多這才多少放下心來。

“二姐三妹辛苦了，既然大姐已經沒事，你們要不就先回去？我等等也準備回去了。”确認了元嫚的情況，公子斐便對陰嫚清嫚道。

陰嫚側頭看了一眼來路，歎了口氣，沉默着點了點頭。

“今天真是……”她微微一頓，略過了後半句，隻說：“二弟你也早些回宮吧，别叫衛美人擔心。”

“這是自然。”公子斐點頭。“我送你們。”

前來接送兩位公主的侍女和羊車早已在外等候。

“再等等吧，我們去和大姐說一聲。”陰嫚剛要離開，突然又回頭。她往西内張望了一眼，見元嫚還伏在公子扶蘇肩膀上哭泣，不由又歎了一口氣。“也不知母後怎麼突然就……前幾天五妹生辰不是還好好的嗎？”她很是不解。

呂王後的身體自生下五公主後就不太好，一直将養着。嬴政拿了她管理宮務的權利後，她很是病重了一陣，但也撐過去了。今年夏天，專心休養的她更是宣布身體大好，成功拿回了屬于自己的權利，為五公主大辦了一場生辰宴。沒想到這才過去沒多久……

“真是世事無常。”陰嫚歎息。

“或許是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吧。”公子斐猜。也許……母後她一開始所謂的“大好”就是騙人的。

這是大家心裡都有的，但卻不能随意說出口的猜測。公子斐心情複雜的歎了一口氣。

罷了，還是不想這些了，他隻衷心期盼大公主能撐過這一劫。畢竟——“還有五妹，她還這麼小……也不知她和大姐會被交由誰撫養？”

公子斐和陰嫚齊齊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