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去世對秦國而言是一件大事。消息才出,路上就随處可見忙着懸挂白布,行色匆匆的侍女侍從了。
等公子斐乘着羊車回了羽陽宮,宮内各種繪制着花紋的陶器都已撤下,換上素服的侍從侍女們裡裡外外打掃着宮殿,更換飾品。回到偏殿,趙氏姐妹和韓文吳丹正下針如有風的趕制着公子斐的喪服——雖然嬴政的诏令還沒下,但不出意外公子斐晚上是要去守夜的。
“阿母呢?”羽陽宮上上下下的忙碌着,應該居中指揮的人卻不見身影。公子斐猜她應該又被叫去輔佐宮務了,不過猜是這樣猜,問還是要問一句的。
“美人接了诏令去長樂宮了。”公孫蓉的侍女衛芊回答。
果然,公子斐不出意料的點了點頭。他去内室洗了個澡,換上侍女們趕制好的喪服,又提前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便在羽陽宮安靜等候。
這會兒看不進書,公子斐左右無事便盯着院子裡的小樟樹發呆。這課樟樹種下已經有兩年了。從最開始的小臂粗現在慢慢長到了手掌粗,看着還算茁壯成長。公子斐不會每日都記得給它澆水,差不多是兩三天一次,現在還好好活着大約還多虧了那位陳胡花工。
“下次遇上再賞他一金好了。”從劉言提着的壺裡勺了一勺清水澆在樹根上,公子斐漫不經心的想。
百無聊賴的等了約小半個時辰,章台宮治喪的诏令終于下達了。與诏令一同過來的,還有一位專門教導喪禮的先生。
畢竟是王家,許多事都前制,由專人負責,不需教導與操心。所以這位先生除了教導公子斐整個喪禮的流程,告訴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外,還負責陪他一起,防止意外發生。
值得一提的是,臨走的時候,這位先生偷偷塞了一小袋切碎的姜片給他,并不着痕迹的做了一個擦眼的動作。
公子斐沉默的望着他,片刻,真心向他道謝:“辛苦先生了。”
先生淡然的搖搖頭,沉穩的表示自己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
由于今年大旱,嬴政下旨喪禮簡辦,也不通知各位鄰國前來吊喪了。
這對公子斐這些正在長身體的小孩來說算是好事,但大公主元嫚卻十分生氣,認為這是對她母後的怠慢。
不過下決定的是嬴政,她再怎麼鬧也沒有辦法,隻得又哭了幾場,打起精神重新面對新生活。
鹹陽宮的日子很快恢複了平靜。但平靜之下,又有暗湧奔流。
葬禮結束沒幾日,一則消息飛快的在鹹陽宮中流傳,許多人都說呂王後是收到文信侯自盡的消息被氣死的,而文信侯則是被秦王逼死的。
收到這個消息,老實說公子斐還挺驚訝的。文信侯前段時間不是才被遷去蜀中嗎?怎麼突然就死了。
隻是,還沒等他有所質疑,公子扶蘇“告病”的消息便向他确認了真假。
“大公子和文信侯的關系有這麼好麼?”公孫辰不是很理解。“我都快不記得蒙師長啥樣了。”呂不韋離開鹹陽前對公子扶蘇的看好不是秘密,鹹陽宮内外大部分人都知道。
“大兄畢竟是重情之人。”公子斐對此到不意外,不過他這樣會讓父王不高興的吧。他想。
嬴政确實有些不高興。
他寫信給呂不韋隻是想讓他在蜀地安分點,有點罪臣的自覺,别像在封地一樣擺國相的架勢,三天兩頭接待外國使臣。沒想到他竟是驚懼的自殺了,這反倒是叫嬴政有些難辦了。
呂不韋輔政三年,攝政十年,在朝堂有很大的影響力。嬴政這兩年雖慢慢在清理,但要尋找合适的替換人手也不是這麼容易的。所以,收到呂不韋去世的消息,他沒有公布,選擇了壓下。
但沒想到,呂王後這一去,消息瞬間就壓不住了。
嬴政有些惱火。
明知道呂王後的“大好”有問題還願意将執掌宮務的權利還給她,嬴政對他明媒正娶的正夫人當然是有些感情的。但顯然,他的呂王後不這麼想。或許因為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源自呂不韋與趙姬的安排,她始終認為自己的地位與呂不韋,與趙姬的地位息息相關。偏偏他們一個被罷相,一個被軟禁雍城,誰也給不了她支撐。是以,從蕲年宮之變起,呂王後就活在被廢的恐懼中。
老實說,她的這種想法其實有些多餘。
即便是民間,寵妾滅妻也是被鄙視的,王室搞這些更是醜聞中的醜聞。君不見周幽王廢後立妾,廢嫡立庶直接導緻申王後母家叛亂,嬴政這樣有雄才大略的君王實在沒必要給自己找這種麻煩。
如果他真這麼不滿,他根本不會與她生下三個公主。
但偏偏,還沒等她調整好心态,她管理宮務的權利就被剝奪了。雖然名義上是讓她好好養病,但這無疑加重了她的恐懼。
于是,她變得更看重權利了,即便身體依舊不好,也要謊稱“大好”向嬴政請命。
嬴政一時心軟,将宮務還給了她,結果,她就因此得知了被他壓下的呂不韋自盡的消息。
這消息極大的刺激了呂王後本就脆弱敏感的心,她仿佛從中看到了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