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衣袍融進雪,因着梅紅大氅才能瞧出站個人,他孤身一人立在那裡微仰着頭,從蒼淩角度看那人側影,右耳紅綢絲吊墜極其顯眼,馬車緩緩拉近才瞧清楚一張臉。
蒼淩說不出形容他的詞,在看清這張臉時他完全忽視掉了這人浮誇的耳挂。
兩人之間隔着三丈遠,風噓噓停下,雪花又順着原軌迹滑落。
“修安。”
修安拉住馬缰,蒼淩的手從簾内伸出,他接下蒼淩手中的油紙傘。
蒼淩道:“給六殿下送去。”
修安跳下馬車,将傘交于周祈遠手中沒有多說一句匆匆回到原位。
“這六殿下剛從清心觀裡接出來府内連個侍奉的人都沒有,這大雪天沒個人接送真是凄涼。”
蒼淩合上眼休息,這雪中送炭總比來日錦上添花好,主角的大腿适當抱抱也是給自己謀出路。
梅林院長達兩個月無人清掃,雪已經能夠到靴子口。
屋裡僅有的炭火燒完,許久後門口響起動靜。
“殿下。”
餘土剛從勞役院放出,身上還是兩個月前進去的那件黃衫,現下破了好幾個洞,他給人跪下道:“屬下終于等到殿下回來了。”
他見周祈遠看着手裡的紙傘發神,小聲喚道:“殿下?殿下…”
周祈遠将紙傘放在桌上給他遞了塊幹淨的手巾:“這些天苦了你了。”
餘土接過東西又揣回懷裡用袖子擦擦臉上的雪水道:“苦的是殿下您,好在咱們都回來了。不過殿下,這紙傘畫花的顔料是宮裡最新進的胭脂色,是……”
他不好問是哪位有錢的主給的,但不得不承認自家殿下是真窮。
周祈遠似是疲了,一雙眼疊出三層眼皮來,他望着窗外無休無止的雪輕聲道:“蒼淩今日谏言讓赤州解決南邊水患燃眉之急,靖北侯與秦家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今日所言算是替父皇走出了一步。”
餘土聽着他說。
周祈遠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的笑:“他蒼淩總算下水了。”
侯府正廳内蒼槐來回踱步,節奏輕盈不讓人覺煩。
“奏折明擺着是胡齊這兩人上奏的,我以為這蔣文塵事情了結後能消停一會。”
蒼淩給蒼槐斟茶:“蔣文塵事發時父親已經被點去了定遠,皇上想要靖北侯的交代因此以這臨安修建當切口,若今日不把赤州推出去頂,我這官職怕是也要被架空。”
蒼槐拿起茶杯蓋子輕推茶沫,“我們與秦家向來是泾渭分明,赤州太守早投秦家手下這事大家心知肚明,赤州借水路發錢,明面上每年繳的稅與各州一樣,暗地裡卻是藏着折扣的稅錢,皇上這會兒也沒想到你會選擇得罪秦家,是福是禍未知啊。”
蒼淩道:“太子早已定好儲位之争仍不休,皇上看得很明白。可三大家族再怎麼争現下江山依然是皇上的江山,侯府既沒有選擇到合适的靠山不如堅定地追随皇上,敲打秦家目前看是對的,适當替皇上解憂也算是替侯府消災。”
實際上侯府若真想謀路就得抱緊六皇子的腿,可周祈遠目前的勢力他說了一百個理由父親和二叔都不會采納,反而會覺得古怪。
蒼槐将茶飲到底,眉間褶皺渾然展平:“真是活久見,時和能與我意見相同。”
蒼淩:“……”
蒼槐看日頭道:“大理寺近些天是閑,但你也别忘了走動走動,别落人口實。”
蒼淩還心想着睡會兒,忙來忙去的竟忘了自己有個工作。
修安一路送他到大理寺外,路上絮絮叨叨說着近些天蒼淩叮囑的事。
“二夫人很少出門,出去了也有屬下派的人跟蹤,無異樣。”
“屬下覺得二老爺猜出祠堂事情了,他派的人都在昨晚無緣無故遣散了。”
“還有公子您給的信兩天後就能有回信,那個刺史的兒子朗華屬下已經給他安排好住處,他說等考完試就來見公子。”
“到了,屬下什麼時候來接公子。”修安給蒼淩整理袍尾,微笑着問。
蒼淩心想這孩子怎麼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兒?
“跟平時一樣。”
修安臉上笑容褪去:“啊?”
蒼淩不解道:“平時幾點…幾時來就幾時來。”
修安手指戳戳自己太陽穴:“平時公子都不讓屬下接送……”
蒼淩:“……”
“申時吧。”
蒼淩又在心裡估算了下,好像就是這個點下班。
大理寺門口有士兵守門,見他就問候:“小侯爺。”
蒼淩進門後大概瞧着裡頭布局,院中兩列排着各樣的兵器,最前邊放着鼓,院子裡無一人,一路走進去聞到飯香。
原來是開飯了!
蒼淩在門口端着平常的樣子,很快被裡邊的人瞧見:“小侯爺?!快坐快坐,小八你往邊上點。”
面對一群陌生的面孔還是很有壓力,蒼淩坐下後有人遞茶他點頭謝過。
他發現周邊本坐姿各樣的人都規規矩矩放下腿跟他一樣端正起來,想必是因為蒼淩這個人苦讀聖賢書在這裡好似行走的唐僧能叭叭一天,久而久之大家都選擇依着他來少受苦。
“大理正的位置還空着,你們可有舉薦的人?”蒼淩覺得幹坐着實在磨屁股找點事問問。
蔣文塵走後大家一緻認為這位子空着的事不便再提,不想蒼淩自己先說了。
這院裡沒有誰不想升官,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自薦的。
叫小八的那小夥子道:“大夥都是想做的,就看小侯爺的意思。”
蒼淩記得這号人物,大理寺内少不得插來各家族耳目,鐘小八是唯一一個有像樣的職務卻沒有上的了台面出身的人。
“大理寺若是有了下一個任務你們各憑本事吧。”
大家面面相觑最後道了句:“是。”
朝廷命官都是由皇帝欽點,各部門主首也有相應的任命權,寫個舉薦信交由吏部一般是成的。
“這是您要的卷宗。”小八将卷宗放好一邊磨墨:“這些小侯爺不都看過?”
蒼淩坐到主位子上仔細看起推前一年的曆往卷宗,“再看一遍,大理寺主審冤案錯案,容不得馬虎。”
小八磨完墨便退下。
蒼淩看完十張擡眼發現外頭光線被摞成小山高的卷宗擋住,他從邊上拿來燈。
說是看往年的卷宗實際就是為了蔣文塵那一案,不過不好直接要那樣目的太直白,隻好全部看一遍,這樣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他暗罵自己!一天天逞不完的強!
回府時已經是天黑,修安在外候了一個時辰,蒼淩強裝着精神十足到馬車上拉了簾子他就散架的積木一般四肢伸滿一車。
“公子,二殿下明日要在鶴雲樓擺宴,京中勳貴弟子都會去湊熱鬧,您這邊…”
蒼淩往日就天天不是泡在大理寺就是泡在書館,這種熱鬧一般是見不着他人影的。
裡頭的蒼淩聽到“鶴雲樓”瞬間來了興子,他坐直身口吻平淡:“明日是冬至,院内放一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