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樂道:“莊主改頭換面、隐姓埋名,為本宮籌謀多年,該賞你什麼好呢?”
“蒙殿下不棄,我等方有今日。”葉沖躬身一拜,“草民但求無過,豈敢邀功。”
那人勾起嘴角,漫不經心道:“那揮師北上之時,便賞你個先鋒官做做罷。”
葉沖霎時面如土色,卻也不得不應承着:“多謝殿下擡愛。”
他朝江随使了個眼色,江随見狀,連忙賠笑着上前,打了個圓場,“殿下,聽聞前兒個葉莊主新得了個妙人,正準備擇個吉日給您送到府上去,這不是巧了,今兒個您就來了。”
言罷他又轉過頭朝葉沖使了個眼色,道:“葉兄還不快快将人給喚出來,叫咱們殿下瞧瞧。”
葉沖頗為感激地向江随遞去一眼,繼而連忙躬身稱是。
山後的人愣了愣,“殿下”?“揮師北上”?這是何意?難不成……
不待他細想,絲竹聲便漸起,他這才恍然,原來方才在院外時并不是幻聽。
緩歌輕弦間,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自不遠處款款而至,她高梳了雲髻,頭上簪着一朵綠牡丹,一時間好似紗帷上都浸透了一抹很漂亮的綠,如同雨後春草、春日新芽。
池中的男子隻看了她一眼,便坐直了身子。
她捧着銀壺酒觞,廣袖飄飄而來,披帛織衫下、诃子羅裙前勾撞的玉珩沖牙不時發出泠泠琅琅的聲響。
倘若謝尋微此刻在此,定然要驚呼出聲,隻因池中男子正是自家七叔--甯王謝承玄,出自曲中娼妓李氏之腹,向來以行事荒誕、驕奢淫逸著稱。
因其容貌陰柔、性情陰晴不定、行事風流蘊藉,曾醉後以十餘宮妓充紙,逐次蘸墨繪圖,又被世人稱之為“玉面狐狸”。
而他懷中女子無論容貌還是體态,均與自己的皇祖母、已故多年的敦成皇後有七分相似,特别是這一身與古畫相似的唐朝仕女裝扮,以及那朵開在雲鬟霧髻上的綠牡丹,與太極宮殿後供奉之畫幾乎如出一轍。
江、葉二人的視線隔空一碰,心照不宣地趨步退下了。
識趣何其重要。
悄然間,少女已然繞至男子身後,安分地跪坐在水汽氤氲的池畔,小心地将襻帛從兩臂與修長的脖頸間輕輕繞過,複而在衣襟左側松松散散打了個結。
她探出藕臂,先在池中淨了淨手,繼而輕輕攀上了池中男子的肩,替他揉按着兩邊額角。
男子則先是依着她的姿态輕輕合上眼,忽地又轉過身來,握上她的手腕,繼而向後輕輕一帶,她便嘤咛一聲,連人帶裙一并落入水中。
發絲與發絲在水面糾纏,而那餘下的三分羞怯,便在半推半就之中悄然隐藏在少女绯色的雙頰之下了。
匿身于假山後的人哪裡見過此等曲線玲珑的絕色,頓覺此女隻應天上有,比之那些畫本書冊之上寫的、繪的,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醉了,這次卻不是因為飲酒。
他甚至開始猜想,溪谷山莊的酒是不是摻了傳聞中的懷夢草[1]。
不知不覺中,他看得竟有些癡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全然忘了今夜究竟是為何而來,此刻的他已然将諸多煩惱與不快抛之腦後了。
“啷當”一聲。
燭台竟跌在地上滾了兩圈,好在因是雨天潮濕,燭火迅速滅了,倘若是平日晴天,定然要燃起火來。
他剛暗暗舒了一口氣,慌亂之中連忙蹲下身,欲将燭台拾起。
“誰?!”
一聲厲喝便吓得他渾身一個激靈,他的夢斷了,酒也徹底醒了。
見狀他慌亂奔逃,然而已經遲了。
電如銀蛇,劍如秋水。
寸息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擦着他的脖頸驟然劃過了。
這一劍無聲無息,快如驚電。
隻留下“呲”的一聲。
慌亂之中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已然是血湧如泉了。
流動的紅色像無數蟲蛇,眼看去直教人頭皮發麻,雨水頃刻便将地面沖刷幹淨,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随即他腳下一軟,木然跌跪在雨裡。
他平生第一次覺得原來江湖中人常說雨夜最适合殺人,着實是不假的,隻可惜今夜死的是他罷了。
“救……我。”
一聲蒼白無力的慘乎被管弦絲竹之樂淹沒在潇潇雨聲裡,漸至無聲,他的力氣已然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