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自金水池東門駛入,車轍滾滾依次行過彩棚幕次、酒食店舍,可見班列阛阓,商賈雲集,兼有許多小商小販沿街叫賣,頗為熱鬧。
金水池南側設一樓,飛檐鬥拱、磚石甃砌,自下而上逐次數去,高台平座,三重歇山,共七層,約有百丈餘,此為“寶津樓”,乃數年以前聖天子為迎武安侯軍得勝凱旋而建。如今閑置,便以此供達官顯貴登樓望景所用。
樓分七層,自下而上如同朝臣品階般劃分為三六九等,越往上,代表身份越尊貴,頗有“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的意味。
此時馬車停在樓前,謝尋微的貼身女史聽風、聽雨已然在此靜候多時了。侍婢打簾,謝尋山先探身下車,再回身遞手,扶了扶正在整理帷帽的謝尋微。
謝尋山替她撥了撥卷在帽沿白紗,又将幾盒剛買的糕點遞與聽風,和聲道:“阿菩,不要怕,就此沿階直上六層,會有我的随侍墨竹相迎。”
他擡手順着玉柳飄垂的方向一指,又道:“現下我要到東岸的“放箭亭”去參加射柳宴,大約一個時辰便可回來接你,屆時阿福駕車送我們一同進宮。”
這幾乎是謝尋微第一次來此民間繁華勝地,她踮踮腳,依着謝尋山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邊有個騎射場,已然有不少貴族子弟已經牽缰策馬、躍躍欲試。
她替謝尋山披上披風,系上絲帶,笑道:“哥哥放心,我便在此等你,你且安心比賽,萬不可輸了我東朝顔面,一舉奪魁才是。”
謝尋山一一應下,待見她在女史的伴随下登樓而上,謝尋山才翻身上馬,抽缰而去。
謝尋微爬到六層時已是氣喘籲籲,稍歇片刻便自墨竹手裡接過茶壺,猛喝了兩盞茶。一路上她都端着天家氣貴,頸不曾彎、脊不曾折,咬牙不肯喊一句累。好在高處風景着實不賴,不枉此行。
她坐在一方紅木禅椅上,自欄杆向外看去,與寶津樓臨街相對的,是以虹橋相連、建構水中的臨水殿。虹橋名為“駱駝橋”,雙峰微拱,寬約十丈,長約百步餘,紅漆橋柱支撐橋身,橫亘于兩岸之間,宛若飛虹。而此殿傍水而建,中心一主殿曰“臨水”,外側五殿半環狀圍繞,曰“水心五殿”,地基支梁一概建在水中,為。上下三層瓊樓皆以雕梁畫棟挑空,四周綴以绫羅紗幔。為與晚間的遊龍畫船相呼應,朝南的二十二扇軒幌今日一應支起,窗棂一概系上五色軟紗,軟紗在和風的撺掇下,一次次撩撥水面,漾開一道道碧波。偶爾有三兩小船涉江而過,詩中所雲所謂“波底畫橋天上動,岸邊遊客鑒中行”大抵便是如此了。
比輕紗拂水更撥人心弦的是殿内影影綽綽的一抹抹倩影。此殿乃本朝天家特建,原本為壽陽郡主夏日臨水觀荷所便,後來因一燈大師預言郡主不宜過多外出,天子便下令引活水入青宮内苑,植芙蕖千朵,以供賞玩。故而此殿便不再用于供郡主賞蓮,無人修葺幾多荒廢不堪。
直至後來,樂坊司選址此處豢養官妓,當下的臨水五殿便是姑娘們的住所,而中心主殿則用于名伶登樓,或一舞傾城、或曲動八方。坊間多有傳言,據悉當朝貴妃張氏當年便是在此以鼓作台,跳了一支名動京城的“清商樂舞”,不出三日便被召入宮中承天恩雨露。不過近年來自從其冊封貴妃後,關乎于此的傳言便逐漸少了許多。
時下京城相對有名的青樓無不擠破頭争搶來此地表演,落得此等境地的女子們大多命苦,不敢奢求太高,哪怕不能得天子垂青,博一博達官顯貴們的青眼,屆時脫身賤籍,充作一個高門深院裡的側室也好,至少可保餘生衣食無憂了。
而從寶津樓向西望去,可見一艘遊龍畫船停靠在岸,謝尋微指了指遠處,偏頭問道:“聽雨姐姐,晚上便是要在那兒遊船嗎?”
那船遠觀去,船身約有二三十丈長,頭西尾東停靠在岸,遠觀去,兩端窄而翹,雙桅之間三層彩樓拔地而起,眼下午時日頭正盛,給其歇山頂上的鱗鱗魚瓦都塗上一層熠熠亮光。甲闆上人來人往,穿草鞋布衫的是船工,負責搬運貨物,而披護肩戴甲胄的則是皇城司親從官,眼下應是在奉命巡查,以确保晚上活動的安全問題。
聽雨跟着望了望河面,道:“沒錯,那便是遊龍畫船。今晚戌時一過,殿下便會同太子、太子妃殿下一起站在船頭,順着金水河行船出東門至城郊望江樓畔,沿途要經過三街十二坊,期間煙花不斷、歌舞笙箫不斷。”
她又指了指前街,道:“登岸後會由皇城司和禁衛軍一路護送,祭祀儀仗要經過東西兩市,以及百花巷、朱雀門,再沿金水池西門外側的長街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