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謝尋山言明,江隐急急打斷:“殿下恕罪,臣有一言,還望殿下傾耳一聽。”
謝尋山亦自知失語,勉笑道:“願聞其詳。”
江隐正色道:“凡事知其十九,隻可言明一二,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殿下高居東朝,想必自知不可貿然行事。”
謝尋山攥了攥拳,苦笑道:“我不怕風催木折,唯恐涓埃之流難抵丘山之積,他日一朝洪洩,于萬民便是滅頂之災。勝者坐擁江山天下,敗者不過自刎烏江,上位者為争權奪利,操兵弄戈,可蒼生何其無辜。”
此語铿锵有力,着實字字珠玑,一室無言,可聞庭中風來,花影搖曳之聲。
江隐沉默了良久,沉聲道:“陛下龍體欠安,已停朝數日……殿下莫急,明日早朝,我便上奏言明此事。”
謝尋山目光灼灼注視他道:“茲事體大,還望江大人竭力為之。”
江隐聽聞此言,堅持起身伏拜,以額觸地時,他應道:“蒙殿下厚望,臣必盡力。”
謝尋山探手一挽他臂,一笑應之:“非我厚望,是萬千黎民百姓心所望之。”
心所望之。
眼下最令謝尋微心所望之的事,莫過于謝尋山帶她去城西糕點鋪買一盒蟹殼青了。她已經在馬車裡等了太久,加之耳邊無人說話,空氣太過安靜,以至于她哈欠連天,頻頻在車廂裡四處“磕頭”。
一聲馬嘶,将她從與周公對談的夢中拉回。她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目,挑簾向外看去,街角轉巷處,誰家院落的一株梨樹枝繁葉茂,已然翹出牆外,風弦吹動時,有簌簌之聲。
樹木背陰處,恍惚有一道青影輕捷閃過。謝尋微揉了揉眼睛,卻隻見日光下有三兩鳥雀撲棱棱振翅,飛入旁處的草叢便不見了蹤影,徒留兀出牆外的幾根長枝顫了顫,抖落一地梨白來。
自東宮至江府路程并不甚遠,加之二者身份不便多言,故而這一程總共亦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謝尋山自江府出來時,方至巳時三刻,距離午時還尚有一刻鐘。
見他在江隐的相送下出來,二人于門前揖禮作别,謝尋微眼前一亮,待人行至車前,她将頭探出窗去,梨渦淺淺而笑意深深,道:“哥哥太慢,不過是同朝臣叙話一二,又非與佳人暢聊,怎的要這麼久,可叫我好一番苦等。”
“好一番苦等?這兒都睡出兩道紅印子了。”謝尋山二指交疊,于她額上輕輕一敲。怕惹她痛,下手時原本就隻有七分力道,探手時又心下不忍卸去三分,以至于落在她眉心時便隻剩了四分。不痛不癢的,她卻故意将脖子向後仰了仰,雙手捂住頭,口裡“斯哈”上幾聲。
謝尋微連聲喊痛,惹得随侍都抿嘴低笑。
謝尋山則好以整暇地看着她“表演”,又頗具耐心地依着她構想的“劇情”,陪她演了下去。他一疊手,朝謝尋微揖了個文人之禮,擡目含笑道:“哦?方才是在下冒犯,給郡主賠罪了,還望郡主寬宥,饒在下一命。”
他沒再蹬鞍上馬,而是撩袍踩着車轼上了車,選擇同謝尋微同乘。
待他坐定,謝尋微廣袖一揚,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笑吟吟對着随侍道:“阿福,目标城西糕點鋪,即刻出發,不得有誤!”
“得嘞。”阿福高甩馬鞭,喝“駕”一聲,黑璁馬便微微揚蹄,拉着馬車出了窄巷,往城西方向去了。
謝尋微放下車簾,轉過頭來,眨眨鹿目,對着謝尋山比出兩個手指,堅定道:“本郡主向來寬宏大量,豈會同你一般計較,但今日我得要兩盒蟹殼青。”
謝尋山掰掰她的手指頭,笑道:“三盒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