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中所傳沒有别的,隻有兩副奇怪的湯藥。或者說其他所傳我學的不精,因此便隻會用些湯藥了。其中的一副我已然試過了,忘不了那些事,反倒還把事記得更緊……要不我便隻能叫你試試第二副了。”
北行言罷把腿一叉、用手擋着窗外灑過來的陽光,緊接着又道:“至于吃了藥以後會導緻什麼,我可不為你打保票。譬如說我,在服了那藥以後,滿頭頭發便白了。現如今我見人,隻能拿鬥笠遮着……你說可笑不可笑。”
阿弦一面想着蕭北行的話,一面慢慢走近後花園、爬上了明月樓的樓梯。等他登至第二層的時候,冷藍色的月光突然照在了他的身上。阿弦如今想着,紫色的夜空就像無邊無垠的大海,而煞白的明月從海平面上升起來……
“海上明月,海上明月!又是明月。明月樓,名冠天下,夜夜笙歌,幾人休!本王縱使坐擁海上明月,又如何?”阿弦言罷開始渾身發抖,他感到有種不可挽回的、絕望的感覺遍布他的全身。此時阿弦望着月亮,開始不顧體面、肆無忌憚地狂笑。
阿弦感覺自己又想狂哭、又想狂怒,腦子裡又嗡嗡直響,心髒處又痛得出聲。他回頭看看身後的木頭牆壁,又擡起頭來瞧瞧鬥拱——一切都是那樣的恍如新生,又是那樣的冥頑不化、像一座朽木樓台一樣——坐擁海上明月,又能如何?又該如何?
于是阿弦仿佛匍匐向空中的明月,舉起袖子高喊道:“金雀銜珠,海上明月,不過都是鏡中華!燒罷,燒罷,都給本王燒去罷——”
一瞬間,明月樓處大火四起。彼時有位小厮提着燈籠巡遊後花園。片刻後,那小厮吓得丢了燈籠、活生生瞧見,明月樓已然頃刻間變成了火樓。又過了一會兒,有一件看似焦黑的東西從天而降。小厮見狀,急忙想也不想地撲身向前,接住了那件從天而降的東西。
月光默默灑在小厮的手腕處。彼時他借着月光瞧見,自己手中接住的東西、分明是一隻通體斑駁的鳥。小厮難以置信般愣了半晌,又再度定睛一看——那通體斑駁的東西,分明就是站在明月樓上的金雀,是所謂‘金雀銜珠’的鳥啊!
此時的明月樓已然被燒焦了。漫天大火将樓檐、牆壁上的金箔剝去,又将木質結構燒得七零八落,露出裡面光秃秃、黑黢黢,已經不成樣子的骨架來。不知因何緣故,此刻的明月樓雖然隻剩下枯骨,卻也像是一隻羽毛被燒焦的、浴火的鳳凰,在漆黑的夜裡展翅翺翔。
阿弦已經從大火之中走出去了。此時的他未曾戴冠、發髻蓬亂,滿頭長發像是茅草一般随風飄散。他的臉像是人偶的臉龐一樣蒼白,如今已然沒有血色。他的嘴唇也已經不複紅潤,變得幹裂、發白,幾近病态。
他隻披了一件像是那詭秘的夜色一般的、顔色濃郁的紫袍。那件紫袍的後擺徑直拖到地上,上面一針一線、繡着金色浴火展翅的鳳凰。盡管如此,在這件紫袍裡面,阿弦所穿的雪白的中衣、也依舊沒有系上腰帶。
阿弦這般,便如一個了無牽挂的、落魄的王孫,已然看清了萬千繁華背後的荒唐事,所以活在世上、縱使千金散盡,也毫不足惜了。他從海上明月樓的廢墟裡逃出,就這樣走着走着,逐漸令人瞧不見了……
“海上明月,金雀銜珠,這不是你們南境人的圖騰麼?如今大金雀沒了、明月樓燒了,怕是祝家千金散盡、也要到旁落的時候了罷!若要換做往昔,祝王府門庭若市,哪能呈現出今日的景象?我聽說,是祝王殿下被朝廷打作反賊,落荒而逃了!”
“你說誰?你莫要再說一遍?他一個昔日叫天下拭目的翻雲覆雨之才,如今怎能沒老便先糊塗了?在祝王府那個金玉窩裡、雲凰城那個銷金窟裡……他怎能不快活?我看這大抵是不可能了……明月樓定是匪徒燒的!否則像祝王殿下那樣的貴人,怎會放着好好生活不要,專門自讨苦吃去?”
“對,明月樓定是匪徒燒的!至于祝家如今,大抵也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