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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金雀銜珠(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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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一向覺得,自己追不到水鸢。這就仿佛自己在後面拼命的追,而她在前面拼命的跑、使勁地躲。這一切好像一開始便是一場謬誤。阿弦失落的覺着,似乎一開始他便不應該修築明月樓,也便不會引來遠峥閣主、引來水鸢了。

原來觀花戲蝶、撐傘躲雨的夢注定是一場夢,是一場注定消失在記憶裡、也埋進現實塵埃裡的夢。阿弦原以為他的愛意為他修了一座殿堂。沒想到兜兜轉轉,竟還是為他修了一座墳墓。世間安得兩全法?或許他這一輩子是注定孤家寡人的罷?

于是這一年春天,阿弦想着、水鸢一定不會來靈溪邊赴約了。自打阿弦為了幫永羲解圍、假作提親以來,他與水鸢之間多半假戲真做,已經劃開了一道裂縫。阿弦在回去的馬車上默默不安的想着,水鸢一定恨死他了罷?那恨就恨罷。他該死。

雲京城外的靈溪邊上,除去垂着紗幔的小亭以外,所有事物都綠的層層疊疊、綠的油融融。一灣小溪窄得幾乎無法用眼睛瞥清,蜿蜿蜒蜒流過亭下。翹角的小亭子裡,有一風影綽綽的青衣女子,端坐在石桌旁邊的石凳上。

女子的身旁站着一名梳飛天髻的侍女。在她桌前有一青色小爐正煮着酒。彼時有縷縷嗆人的白煙,從爐蓋子周圍大股大股直冒出來。那女子一邊假裝氣定神閑的、時不時喝點小酒,一邊實則焦急的仰頭張望着亭外。她始終在想,那人今年究竟來不來?

可惜直到夜幕稍垂,靈溪邊都沒有出現第三個人。水鸢大抵究竟明白,阿弦一定是回雲凰去了。可她又究竟不明白,為何阿弦就算要回雲凰去、卻也遲遲不來?說到底她是個木頭腦袋,對于一切與她周遭無關的事,都不太上心。

所以至于提親這種事,水鸢也隻愠怒了一會兒,不久便老老實實投入自己的事情中、連什麼都忘記了。她不曾想阿弦竟然會如此心細如發。況且她與阿弦,本來便是一對不可能的人。隻是如今她與阿弦之間當真變得不可能了——水鸢竟然也會感到無所适從。

這種内心無所适從、無處逃竄也無處藏匿的感覺,竟叫水鸢有點心痛。她感覺她的心從哪裡被卸下來了一塊,從此再也補不上來了。

某個有暖風吹着的、月夜晴朗的夜晚,阿弦孤身一人在祝王府的院子裡繞彎。沒過多久,他便與蕭北行碰頭了。彼時阿弦看看北行、北行也看看阿弦——他們二人竟然出乎意料地發現,彼此的手中都拿着酒瓶。北行與阿弦紛紛道:“你喝酒了麼?喝醉了麼?”

話畢,二人統統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北行率先望向阿弦亮亮的眼睛,又瞧見他的姿态有些遊離,便感覺他似醉非醉。實際上阿弦醒着,隻是今晚傷心欲絕罷了。阿弦徑直瞪上了北行良久,于是問道:“你說……我為什麼了卻不幹淨我的塵緣?”

“我不想沉浸在片刻須臾的快樂裡。盡管世人覺得,能有它們就夠了。可是須臾的快樂轉瞬即逝,而我想要成就永恒。雖然我的愛藏在那些片刻須臾的快樂裡,包括阿鸢……但那些終究是小愛、會流走的,不是會叫人前赴後繼的天下大愛……”

“所以我究竟該是偉人,還是懦夫?究竟該是我藐視他們,還是他們藐視我?”阿弦的眼裡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濃厚的悲傷。但也正因如此,北行望見他像是望見山巒,感覺他的身影此時跌宕起伏。阿弦繼續道:“若是千般繁華過眼,都如同一場迷夢,那麼世間還有何值得動容?”

若是千般繁華過眼,都如同做了一場迷夢——世間還有何值得動容?

紫藍色的夜裡,海上明月樓那如同蕩起的水波一般、層層疊疊尖尖的屋頂,高高的聳立在後花園東北角内。即使阿弦一人站在重重假山後面,也覺得明月樓如同一隻展翅的金雀鳥、高高地飛在天際,将園子裡曲折的假山襯得低矮無比。

夜幕的顔色撫上明月樓頂,再撫上攢尖處站立的那隻、銜着白珠的雀鳥的身子。原本通體金色的鳥身與樓身,此時仿佛披上了一層詭秘而濃郁的紫色。攢尖上的雀鳥如往常一般向南展翅,挺着脖子、銜着大珠,好像在夜裡跳舞。

這天晚上,月亮格外閃爍。彼時天空中雲層翻轉,一輪将要圓滿的月亮從雲後露出來。此時月亮現出的位置恰好與那隻雀鳥重疊。阿弦望着那月亮、好像在追趕着那雀鳥一般,不禁想起北行半日前對他說的話:“我已經嘗試忘記一些事了。你想忘了那些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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