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山上的雨下的傾盆。阿弦獨自一人跪坐在山間的涼亭裡。在他身後孤零零站着的,是佩劍立在亭下的柱子前、垂起頭一言不發的阿岚。阿弦與阿岚二人,一個心不在焉地敲起身前的桌子,另一個則如同鐵杵般、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由于阿弦正跪下身來的緣故,在他身前那方又矮又窄的桌子,如今正卡在了他的腰側。桌子上擺着一件小小的棋盤。棋盤的兩端擺着兩件小小的、烏黑發亮的壇子,裡面分别裝上了黑子與白子。
阿弦正百無聊賴的,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棋盤。因此“咣當、咣當”的聲音不斷從桌子的周圍傳出。阿弦一面手下不安分的敲弄着棋盤,另一面目光卻又不落在亭裡、也不落在桌上,反而擡起頭來,一聲不響地看着亭外的雨越下越大。
外面的雨點如同連綿不斷的、細蒙蒙的蠶絲,為數衆多、叫人一眼望不清它們的顔色。可它們卻像是永不間斷一般,如同天上下了刀子一樣噼裡啪啦的往下落。天色眼看愈來愈渾濁。外面剛勁的青石與翠綠的松柏,早已在雨中模糊了身影。
下雨了。想必山上的石闆路一定會變滑。可阿弦卻看熱鬧不嫌事大。他仿佛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又仿佛原本便神情渙散着,總覺得即使下雨也不會耽擱他做事。如今阿弦的目光逐漸變得呆滞,仿佛整個人的元神都被泡進了雨裡。
又過了很久,阿岚終于忍不住上前來了。原本阿岚隻是如雕像一般揣着手、倚靠着亭邊的一塊柱子,叉開雙腿,轉過頭在一旁看雨。結果過了良久,前方仍沒有動靜。坐在前面的阿弦就好像靜默了一般。于是阿岚湊到阿弦耳邊道:“殿下?殿下?”
“殿下啊,如今都已經過去多久了。若是羲王殿下還不來,一會雨停了、咱們就幹脆下山去了罷。”等到阿岚彎下腰來言罷,阿弦才終于像是恢複了神志一般、緩緩回過頭來,平平靜靜對阿岚講:“你說現在雨怎麼停?”
阿岚看見阿弦又再次勾起笑容,整張臉都泡在似是非是的笑意裡、整個人笑得如同一隻狐狸。阿弦的笑容底下少有真心,從來大多數時候都是耐人尋味的。于是阿岚見他笑了、便立刻緊張起來,心想阿弦又要開始唬人了。
阿弦講話從來隻講一半,剩下一半埋在心裡、或任憑别人好自為之——阿岚這下猜不懂他的意思,隻知道他如今是鐵了心不想走了,便安心直起腰闆退後、繼續躲在後面當雕塑去了。過了一會兒,阿弦道:“今天是我唬他來的,雨再大他也不可能不來。”
“也許他現在正在爬山呢……又也許他見我前些日子唬他,于是故意藏起來了、故意叫我好找。我給他下了這樣的帖子,自然是令他、也是令天下不安心的。我怎麼能知道他的心意呢?我隻能勸我好自為之。”
阿弦言罷,于是又安安心心看起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