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啊,這月亮就又要圓喽……”
别苑廳堂,秦淮望着天上玉盤僅缺一角,喃喃自語道。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覺從這兒瞧出去的夜,總是格外亮些。
爐上,水已經快燒開了。
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氣泡,把秦淮的手都熏熱了。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想着蕭路走後自己夜夜在此對月飲茶,竟還要去尋理由。
什麼天兒更亮、月兒更明?
小松這孩子,還需要人照顧?
都隻是秦淮編排出來,糊弄自己的借口。
他想留下來,想留在這間别苑裡。
就像他渴望,跟蕭路一起去雲溪那樣。
沸水翻騰起壺中仙芽,香氣瞬間四散各處,是蕭路最常喝的白茶。
秦淮臉上漾開個笑,不深也不淺。
擡手斟茶的動作很好看,像極了蕭路風骨。
第一杯放到自己面前,任由熱氣虛着臉。
第二杯秦淮擱到對面,緊跟便是個伸掌禮,顯然是為蕭路準備的。
“小松跟秦川都很好,你放心……”随着茶香一同落到桌上的,還有他低沉又溫柔的聲音。
“按日子算起來,你們也該到雲溪了吧?真不知下一個月圓,要在哪裡看,是雲溪?還是南夏呢?”
淳厚茶湯繞在口中,因着思念總顯得有些苦澀。
“呵呵呵……你看,我總把事情想得這麼輕松簡單,真是讓你見笑了……”
夜晚涼風從大開的窗戶裡吹進來,吹冷了秦淮嘴角。
“可做人總得有些盼頭……盼着你們事事順利、關關平安……我這心裡,才能熬得下去啊……”
他用手,指了指心口位置。
那兒還挂着蕭路臨行前,交還回的玉佩。
許是熱茶本就燙人,又許是深埋的心結作祟。
秦淮隻覺胸口一片作燒,好似有烙鐵壓在皮膚上。
他有些不解地摘下那枚玉佩,輕輕放在手中。
增長天王身披甲胄、手持慧劍,面容不怒自威。
正目不斜視地注視着自己,正行正道、無擋無遮。
秦淮擡起頭,看向這一室清冷、一盞香茗,笑容清淡又苦澀。
手心裡灼熱持久,像開在掌中的一團火。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關于我的命運……”這次開口前,他沒有笑。
隻是念着很慢很輕,仿佛一場跨越時間的坦白。
“是我遲遲不願承認啊……不,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秦淮用手撓撓頭,這時他窘迫時的習慣動作,隻有蕭路見過。
又斟過一杯茶,給爐子續上碳。
他才繼續說:“我以為隻要不認,一切就還有回旋餘地……直到那四句谶語出現,我才終于明白……人,終歸拗不過宿命……”
熟悉的笑容,回到了秦淮臉上。
他似是想開什麼般,陡然擡起頭。
對着窗外皎潔明月,一字一頓道:“我答應你,等你平安從雲溪回來,就把一切真相告訴你!”
“咱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讓你擔驚受怕、患得患失,是我的失職!”
一瞬間,天上月兒似乎更亮了。
連帶着屋裡也跟着寬敞空曠起來,宛若秦淮澄明坦蕩的内心。
“對了,我還要把心中,最理想的死法告訴你……相信你一定會喜歡……”
他握緊手裡玉佩,眉眼再次溫和下來。
緩緩吟誦道:“以天地為棺椁……以日月為連璧……”
“星辰為珠玑……萬物為赍送……”半夢半醒間,蕭路口中飄出幾句呢喃。
這聲音很輕,絲毫沒驚動睡在旁邊的鄧禹跟寇恂。
蕭路迷糊着翻了個身,帶起陣衣服與被褥摩挲。
夢裡,蕭路看見自己。
正面對面,和秦淮坐在一起用茶。
他手裡拿着玉佩,笑得又憨厚又磊落。
窗外,是恰要圓起來的月亮。
這夢,可真美啊……就算談論着死亡,也無法抵消這份美……
莊子那樣的境界,世人能有幾個不羨慕、不向往呢?
沒有睜眼,他摸索着撫上了枕下竹笛。
一抹比月光還要疏淡的笑意,暈染在蕭路臉上。
“呵呵呵,這還真像你能說出來的話……人死如燈滅,自該逍遙随性、無牽無挂……”
小聲叨念完這句,他就又睡着了。
夢裡的感覺雖然讓蕭路很舒服,但明日衆人還要一起上夢蝶山。
雲溪長老與祭司終于答應,會在後天接見他們幾個。
自己現在,絕不能分心。
次日一早,東方既白。
缺了角的月亮不等隐去,就被曦光普照的太陽,擠占了最後位置。
雲溪似乎日日都是好天氣。
和暖柔光跟溫煦微風一起,送來鳥兒們歡暢地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