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真的吧?那這也太順利了!
如果是假的,任誰也沒本事把夢做到這麼美啊!
隻等夥房飄出的柴火煙味兒,鑽進各自鼻子眼睛。
他們才勉強相信了,一切真實性。
活動開手腳,各忙各的去了。
賈複按照老人指示,走到東屋收拾起被褥。
真别說,這麼大一張通鋪,就像是故意等着,希望這麼多人來似的。
吳漢在屋子裡出出進進,準備闆凳跟碗筷。
沒想到,院子看上去不大,還真能搜羅出不多不少、數量剛好的凳子。
鄧禹和寇恂兩人則跟去夥房,幫着老漢打下手,切切豆腐、撕撕鍋餅什麼的。
蕭路看其他活計被人搶了先,隻得淘換出抹布,仔細擦拭着房間内家具擺設。
這場景,簡直就像孫輩自遠方歸來,一大家子不分彼此、其樂融融。
袁老漢不拿他們當外人,他們自己也不覺得是外人一樣。
裡裡外外忙活一溜夠,接下來吃飯時,桌上卻安靜得出奇。
就連平日最愛搭話的吳漢和賈複,都齊齊沉默下來。眼觀鼻、鼻觀心,隻顧埋頭苦吃。
甚至沒一人顧得上,問問面前這位老者,以前是不是真的去過迷津海。
仿佛他人往跟前一立,不用多說什麼,别人自然明白答案。
而這袁老漢呢,亦是奇怪。
他似乎完全不關心,突然多出來的幾個人,是不是真的要渡迷津海?
又是為什麼要渡迷津海?
隻一個勁兒誇贊今兒的魚鮮餅香,屬實不可多得。
等揣着滿肚子的魚和餅,躺到床上時,蕭路腦袋仍有些蒙蒙的。
他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平靜得很忐忑,空虛得很沉重。
不過,總還有些好預兆可尋。
比如自己心口上方那塊,打從到了這兒就沒再疼過。
這是不是意味着艱險已過?
今後無論再發生什麼,皆會逢兇化吉、轉危為安?
黑暗中,蕭路自嘲地笑了。
誰能想到曾經那樣一個人,如今也患得患失、求起神佛來?
其餘四人已經睡着了。
鼾聲均勻深長,猶如月光照耀下拍打岸邊的海潮,帶着說不清的節律。
蕭路翻個身,将聲音隔絕在背後。
他很想讓自己放松下來,想想秦淮。
自打上路,蕭路隻能用夜晚來思念。
所以他很珍惜這段時光,一時一刻都不想放過。
但這次有些奇怪。
明明方才并無睡意,怎麼轉了個念頭後,忽然就迷糊起來?
“呵呵呵……能在夢裡見到他,也不錯……”
敵不過困意侵襲的蕭路,喃喃念出一句。
睡着時,嘴角還挂着笑。
他的确做夢了。
可夢到的,并不是秦淮。
而是幾位,許久未見的故人。
他們遠遠站着,身上裹了團青色的煙,不斷朝着前方招手。
蕭路當然認得他們,就算隻有個模糊影子也認得——
那是蕭家先輩。
過去時時在夢中見到的人,現下卻令他有些緊張。
蕭路不知他們來幹什麼、要做什麼。
自心魔去除那年算起,他們出現在夢裡,這還是第一次。
蕭路并沒有往前走。
隻是隔着水波連成的丘陵,與祖先們遙遙相望。
他看不清對方遮在煙裡的面目,卻能感受得到那種眼神。
既悲憫又慈愛,還帶着一絲欣慰。
“迷津過後乃逍遙,不入無間不成佛……”
“魔難在佛,佛難在己……世間輪回,互為因果……”
蕭家先人,顯然并不怪罪後輩疏遠。
他們放下手,半轉過身,對着蕭路念誦起最後囑托。
緊接着山丘上漣漪抖動開來,幾人也就消失了,連回音都沒留下。
蕭路望着一圈圈波紋漾開,陷入了長久沉思。
好像一場夢中之夢。
對,他們說的話他也記得。
出自當年那位面人老伯之口,諱莫如深、神秘莫測。
還有……還有那幾句詩……
那幾句早已被蕭路,刻進骨子裡的詩。
頃刻間,一股巨大到近乎滅頂的悲哀,從内心深處翻湧上來。
轉瞬便集結起驚濤駭浪般的聲勢,眼看就要朝着其沖将下去。
他嘗到鮮血浸潤嘴唇的味道,卻分不清是不是夢的關系。
認命地閉起眼睛,聽着耳邊轟隆作響的潮湧。
正式上路前蕭路打算,讓自己先在這裡死過一次……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隻是心裡隐隐有個聲音,在提醒他——
别反抗,接受才是正确選擇。
果然,面對抛卻一切執念的蕭路,怒潮停了下來。
如同日出下慢慢消散的露珠那樣,重新陷落進丘陵上蕩開的碧波。
而那水光潋滟處,正倒映着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舉着香跪在佛前。
不待蕭路看個仔細,無形水滴便抖動起畫面。